文：彭敦运 诵：杨建松
江夏多白果，自古皆然。
白果仁有毒，生吃毒性更大，但若遇上荒年，即使有毒的果仁也往往被人抢光啊。当年饱受饥寒的冯京，每每想起这些还会不已唏嘘。
如今的他早就苦尽甘来，自打皇祐元年（1049年）三元及第后他就衣食无忧，而且还称得上是重（chóng）裀列鼎，但他没忘来处，没忘少年苦楚。这不，寒露刚过，他就在家接待了从江夏来的族弟，兄弟俩一起喝乡农才喝的花红（叶子）茶，一起嚼荒年争着吃的白果。
果苦茶淡，两人却找到了乡愁，找到了当初的甜蜜与温馨。
正当他们轻谈酽笑之时，家人突然前禀：“皇上驾到”。
冯京大惊。虽然他早知当今（皇上）喜欢微服私访，可对于真正访到自家还是没有心理准备。他急忙起身，一边叫人回避，一边整衣理裳出门恭迎。
那仁宗进得门来，简单寒暄之后就直趋（茶）几前。
接过新献的香茶，望着不认识的白果，仁宗问：“冯卿，此为何物？”
冯京略显犹豫，小声曰：“此乃乡村野果……”
“乡野也是我大宋佳壤，但说不妨。”
“果形如杏，叶却酷似鸭蹼，因此村老呼其树为‘鸭脚’，此乃鸭脚果仁。”
“味道如何？”
“轻苦浅毒，冯京颇爱，但因树名粗俗，微臣不敢上献。”
“不妨。”仁宗仔细端详着这银白色的坚果，并取一颗咬开细品，舌尖上陡生一股奇香，才听冯京说其果如杏，于是开金口、赐玉言道：“嗯，味道不错，以后再别叫它什么‘鸭脚’，就呼‘银杏’吧。”
据说，就因仁宗御赐，“银杏”不胫而走，名满天下。
银杏，也叫“公孙树”，据明代学人周文华（在《汝南圃史》中）云“公植而孙得食”；也就是说它结果太迟，少时栽树直到人老，孙子才能吃到果子，所以坊间都叫它“公孙树”。然“公孙”两字却与轩辕姓氏（黄帝复姓公孙）相同，故银杏又多出一个别号“长寿树”。
两宋文坛领袖欧阳修（《和圣俞李侯家鸭脚子》）曾说：
鸭脚生江南，
名实未相浮。
绛囊因入贡，
银杏贵中州。
再后来银杏被中国化了的佛教所加持，称为“中国菩提树”“圣树”，各地寺庙广为栽种。
清代诗人厉鹗就以《法云寺银杏》为题，专门写过银杏：
不见龙鳞近佛香，
犹存鸭脚覆僧廊。
十围空洞潜魈魅，
双干生枯饱雪霜。
影小吴王曾緤马，
凉多吉甫定移床。
孤根已是千年后，
怊怅无人比召棠。
天下古寺多，江夏尤甚。尽管历史翻过了叠叠王朝，无尽殿坍塔倒，但古佛青灯依然虔伴老树公孙。
2019年7月23日，武汉广播电台（取自楚天情报局的信息）说，树龄在600年以上的古树全市共有19棵，而江夏独占其7（金口3棵，舒安2棵，山坡1棵，五里界1棵）。
更早的2006年1月13号，武汉市政府在第二批古树名录中列出（市政府2005年公布的第一批古树名录，只限于老城区，而且只有6棵树）40棵国家一级古树，金口街就有3棵，即：第17号，树种为银杏（Ginkgo biloba L），树龄760年，位于34558部队军营内；第19号为银杏，树龄700年，位于34558部队军营；第26号树种还是银杏，树龄600 年，依然位于34558部队军营内。
银杏……部队；部队……银杏？！
奇怪么？不，一点也不奇怪，因为这营区早年本为槐山古寺，那时浓翠蔽日、杏林一绿。令今人惊异的江城银杏亚圣（树龄最长的银杏810年，在蔡甸竹园村李家山湾）就是其中之一。
其实，今之亚圣，初时却为公孙林中最普通，不过也是最幸运的一株。
它最幸运？
是的。
原来，在南宋端平年间（1234—1236年），随州大洪山寺不断受到元军袭扰，供奉于此的释教圣物“善信佛足”随时难保，荆湖制置使（相当于省长）孟珙上奏理宗，请求国库拨款把大洪山寺迁往江夏。
江夏自古多名寺，“佛足”供奉何处最安全？借视察江防之机，孟珙考察了金口、纸坊等地。
当他来到槐山寺时，见这里山势雄峻、气氛庄严，俨然域外洞天，遗憾的是，金口当年古城不存……不设防的江镇古寺，无论怎么守护也挡不住野蛮成性的元军，即使为小股散兵游勇！
临别前按下满腹遗憾，在老方丈的陪同下，孟珙栽下了十几棵银杏，这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达摩驻足过的胜土。
无二选择的孟珙，改武昌城外的“东山”为“洪山”，迁寺于此。因大洪山寺有上下两院，上院名曰“幽济”，故他打算把东山原有“弥陀寺”更名为“幽济寺”，但理宗赵昀下赐的寺名却为“崇宁万寿禅寺”（即今宝通寺），他只得尊依圣旨。从此，先民们就称东山为“小洪山”，以纪宝通寺之根来于随州。
孟珙（1195－1246年），枣阳人。虽戎马出身且征战经年，但学养深厚，精通佛理，兼长易学。曾撰佛禅论著《无庵法语》（该书久已失传），造诣为时人所钦。
为世所钦的孟珙“间关戎马间，远致名僧，深入禅定”，曾多次捐资修复多地古寺。史载，他还曾为江夏县大安寺铸过一口超级“大安钟”，只可惜后为元军抬走，不知所终。
有别于一般士大夫居士与普通信众，孟珙对佛教的追崇，更注重佛教的现世功用，诸如积德行善、救民水火、匡扶国运等。
他在《临终诗》中写道：“有生必有灭，无庵无可说。踢倒玉昆仑，夜半红日出。” 于勘破了世间的生生灭灭后，他不但在现实中做到了卓越，在历史上也留下了永恒。
这个卓越与永恒，就是始终站在南宋灭金、抗元前线，而且拼死努力，成为南宋中兴名将、也是最后一位优秀的抗元英雄。他的事迹载于《宋史》《一统志》《广名将传》等书，名垂史册，班班可考。
孟珙去世后，天折维柱，长江防线顿失依傍，蒙古铁骑迅疾提马踏破长江，攻灭了赵宋。
按理说，像这样一位大英雄，一位寺外哲人、英雄栽种的银杏，应该受到绵延追捧，可江夏，乃至金口至今却无人说起，怎么回事？
细究起来，个中原因实在令人扼腕难释。
原来，孟珙死前曾向宋理宗极为慎重地推荐了贾似道，没想到这家伙成了奸臣，而且还导致大宋江山一朝倾覆。
金口人不愿神圣的槐山银杏与“蟋蟀宰相”（成天玩蟋蟀）、奸臣贾似道挂钩，甚至连推荐贾似道的孟珙都羞于提及，于是虚构了一个此树为唐太宗年间的高僧所植、树龄已有1300年的传说。
我没有证据否认大唐高僧槐山植树之传（说），但现代科学所测树龄与1300年相距530春所形成的历史鸿沟，却是传说跨不过去的。或许，当年孟珙种树之处就是大唐高僧曾栽之地，两者的无缝链接被现代科学不讲情面地完成了破译？
槐山南坡的淮（槐）山寺前（现寺已不存），史上的确是多树，而且多银杏，而且荫盖千年，只是由于清康熙二十七年（1688年），鄂督标兵夏逢龙在武昌起事，数月间连克嘉鱼、咸宁、武昌、蒲圻、濮阳等县，最后兵败金口。正是由于夏逢龙荼毒古镇，槐山寺也在一把大火中残留无几，郁郁葱葱一片公孙老林，仅有数株侥幸。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一支子弟兵进驻了古老的槐山寺，死寂的残垣断壁和肃杀的瓦砾场才渐次恢复生机，这也让苟延残喘的银杏躲过了干旱，躲过了虫灾，躲过了大办钢铁时的滥砍滥伐，使硕果仅存的三株“公孙”青春再发，尤其是那并立的雌雄双树，器宇轩昂地绿染高天。
首县首树龄近八（个）世（纪），身高20余米，直径2米，合围必需四人。
老街坊告诉我，树内原有一条千年巨蟒，得天精地华，山灵川气，修炼成仙后于雷暴之夜腾空而去。
天降巨雷未能击中，只错劈虬枝、洞穿树杆，但也让老公孙好几年不能发芽。近年来，国势昌盛，枯树也逢春吐绿，且越来越苍翠，苍翠欲滴。
听到坊传，我笑了。我知道老蟒成仙那是古说，但古说也是有新意的哟。
不是吗，楚天首县第一树为什么只有在军营里才能传世？
不是吗，为什么后人不愿提及江城银杏亚圣为大英雄孟珙亲植呢？
2022.9.24作于江夏
彭敦运【工笔江夏】系列作品
（请点击标题阅读）
1 《心上的金口》
2 《华丽转身的纸坊》
3 《坊城夜话——关于纸坊的传说》
4 《似梦非梦法泗州》
5 《有笔难绘保福祠》
6 《江城茶仓》
7 《织女临津也相妒》
8 《草色烟光情深处》
9 《圣水黄家湖》
10《报春梅》
11《白云阿的传说》
12《焚香谭古城》
13《雨过天青照大湖》
14《等鲤》
15《传奇嵌在湖中央》
16《惟楚有才》
17《首县首树》
18《邟侯大伽》
19《乡思如海》
20《奶奶给讲梁子湖》
21《梁子湖味》
22《白马头》
作者简介：彭敦运，男。湖北省学科带头人。湖北省地方教材审定专家。省教育厅重大项目（校本教研）组专家。中南三省班主任学术委员会执行副主任。中央教科所特聘专家。《中国信息技术教育》“在线班级”专栏作者。《中小学信息技术教育》专栏作者。国家NOC赛事班主任赛项设计人兼第一届裁判长。
朗诵和音乐设计：杨建松，网名铁马豪歌，湖北省朗诵艺术家协会副秘书长，湖北省摄影家协会会员，深圳文学学会诗歌专业委员会副秘书长，九州风雅颂朗诵艺术团副秘书长，《都市头条》认证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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