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 以 抉 择 的 行 程
离起飞的时间越来越近,但我内心矛盾越来越大。不断问自己,走还是留?是继续等待起飞,到海口去。还是当机立断,退票下机?安检过了,下机退票,全体乘客需下机另检,担不起这责任。
在艰难的二十来分钟后,7时25分,飞机起动滑行,排队等候,起飞了!飞机越滑越快,我的心越跳越快;飞机起飞时气压略微变化,但我心压力越来越大;尽管飞机是多少次最平稳的一次,但心里实在平静不了;那怕空中少有干扰的气流,但内心涌动的完全如紊流。
真的,心里一点底也没有。这次起飞海南,是按计划能到3月份再归来,还是会有其他变故,得临时奔波?乘机南去,再回来能不能保证与家兄欢乐见面,共品美食,同饮甘露,再话过去与未来。还是元旦前,在澄城老家县医院呼吸科病房床边谈话交流,可能是最后的抉别?不敢思考,不敢去想……。
这次由海南返回大陆,本意就在于人情,其次是钱财;首先是长者生存,然后才是弱者发展问题;先要追求健康平安,后方寻得幸福快乐。
按说,在海口已遥控指导,和退休回老家,伺候父母一年多的二侄儿晓鹏沟通更多一些,针对兄嫂夫妇病情,做了不少工作,或做了不少常人做不到的事。奔着延续生命,减少痛苦的想法,和儿子一起,给嫂夫人协调安排,到西安空军医科大学附属西京医院,进行抢救式治疗。从2022年5月开始,到去年10月份,接近一年半时间,西京医院急救室两次近一个月,这是其他病人难以得到的照顾,也是因为她病情过于严重,没有一个专科医院同意接收和进行治疗而形成;7次进县医院住院治疗,次次都是在生死线上走了一回。哥哥则是由原来发生过几次情况,到这次似不回头。去年10月份开始,一直感觉到呼吸不畅,到这次呼吸困难,直至昨晚得用呼吸机方能维持,随时有咽气可能。我感觉到医生说的肺纤维化发展较快,原因并不清楚。而肺部问题到底是由何故引起,造成炎症消除不了,恐怕这是问题之关键。
哥哥是因文化大革命,中断了难得入学的澄城中学初三级学业,1963年爷爷、父亲和我三人有病,且比较严重,家庭生活难以为继,他休学一年,把本该1965年考高中,推迟到1966年,文化大革命则让他彻底失去上学机会。参加了红卫兵大串联,到过郑州和石家庄,赶到北京时运不济,毛主席刚第八次接见红卫兵,以后不再接见。回乡成了他唯一的出路,劳动成为他终生的职业。
跟着生产队副队长李金仓,到了五一渠工地,开始了正式劳动。随着大队人马,翻过几架沟,走出县域,到了白水县纵目公社落雁村以及山后大坝,进入公社水利专业营,进而成为风钻组主力,顶着粉尘操作机器,冒着危险凿洞放炮,他是
好手与能者,听着大队的号令,和其他生产队三位劳力,开始了大队农业生产试验站短暂的日子。
伴着社会变动,看着同龄人中文化程度不如自己的,已获得了铁饭碗身份,当工人,做教师,出远门,吃商品粮公家饭,哥哥进入公社牲口配种站学习技术,连带公社粮食生产试验站继续劳动,只不过多了一点科学的成份。
走着改革路子,返回家中,开始了40多年的农业、果业劳作。由社员到队长,由种苹果到种樱桃,由走在前列到跟上队伍,熬干了心血,耗掉了精力,失去了体力,透支了自己的所有,悄然不觉走向了
暮年。上中农成分,让哥哥政治上不得志。当工人,排不上。当民办教师,没有份。1968年验兵体检,复查时提出“肝大”,身体不合格被淘汰,原因竟在于吃糖过少。当年,在我老家,农民儿女要吃块糖那是奢望。
贫穷与复杂的家庭历史,让哥哥早早担起了生活的沉重担子。亲爷爷在父亲不满一岁时离世,30来岁的奶奶带着姑姑和父亲改嫁另走。早年迫于生计,给本家长辈过继,以童工和长工经历,家境稍有好转,独立顶起三家门户的二爷爷,负起了赡养他母亲的责任,接他母亲和他一起生活。年过45周岁的二爷膝下无子,领养的儿子李天成出走杳无音信,遂亲自到县城东关,领回了已经17岁的侄子,我们的父亲。原来居村西头的祖院,蒿草比墙还高,父亲开始了和二爷爷共同33年的漫长生活。父亲第一个张姓妻子结婚一年不到,即因病亡故。母亲与父亲1946年结婚,哥哥1949年出生,算是几们里总归有了一个男娃,可以顶门立户,给家里带来了不尽的欢乐。二爷爷由童工到长工,由继承祖产到自己奋斗劳作,由新手到熟练能手,不分黑明昼夜,和儿(侄)子种庄稼,漏粉条,加上小小的烧酒坊,算是日子逐渐殷实,土地面积有所增加,继承的几院庄基,至少在占地面积上超过了三亩。好在全凭自己双手,只是起早贪黑。20来岁的父亲,正是能干之时,话语非常少,只是埋头干活,成为了后来农村“全环把式”,犁耧耙磨,漏粉条,磨豆腐,扬场,赶大车,铡草入草,倒砖,箍窑洞,没有他不会的。50岁不到的二爷秉性急躁,干活风风火火,一句话不落点,训斥声即至。这样的父子搭配,一定是十分出活,他们没有雇过一个人帮忙,才勉强没有成为地主或富农成分。但富裕中农的帽子,真正影响的是哥哥与我们这一代。
哥哥既继承了二爷爷的耿直性格,端正人品,火爆脾气。又继承了父亲勤劳肯干,善于学习与不屈奋发,一定要出人头地的精神状态。更形成了他个人说话、办事、劳动,风火向上的特色;绝不向恶势力低头,正义的事情敢于坚持的特征;事事都想比人强,不甘落后的特点;善于钻研学技术,运用科技搞生产的特长;劳动走在前列,收工落人之后特别。小车不倒只管推,能不能吃的饱与热,不是他首要追求,70岁过了,仍上到几米高梯子上摘樱桃剪树,紧张时,年年有30天连续劳动在18小时以上,成了他的特爱。在我们村子,大家见我都说,建印,劝劝你哥,世上活路多的是,他一个人干不完。年年粮食比我们打的多,可以了。“干活干得美”成了大家对哥哥的最多评价。两个儿子在外服役、工作,两个女儿结婚离家,哥哥与嫂子总是千方百计把活路自己干了,少雇人,哪怕起早一点,也要完成每天任务,把夫妇两个人仅有的力气熬干了。
哥哥劳动只求效益,不顾身体,轻视劳逸结合,不怕别人非议,也不管我对他意见与批评,有时我到了拉下脸来劝告甚至指责,也不起丝毫作用。如果说平时让他把身体当回事,能找人干的就不要自已干了,这点钱他是害怕花的,当时可能身体好着。但十来年前,突然倒在地里玉米杆上,浑身透湿,失去知觉,自我感觉这可能得向马克思报到了,多亏邻居文斌叔路过发现相帮,让他挽回一条生命。但这没有让他清醒,没有让他减少劳作。打自己门口水泥路,一人单挑,干活过猛,造成椎间盘突出,花钱受难过。给水桶子里刷漆,不做防护,眼睛中毒,肿的红桃一般。而锯个树桩子准备当柴火用,过于追求时效,耳朵多时听不着,看病花钱不少算是补上了。想想他这几十年,没有因头痛脑热休息过,没有一天自我放松过。起先,为了一家人能够吃上饭,和父亲偷着买来粮食,尔后,凌晨三点多出发,翻沟过河,用自行车捎上一百多斤粮食,单程70公里,赶到韩城集市上,出售给矿务局那些缺粮的矿工家属,挣取那微薄的差价。分家后,为了四个小孩上学,他和嫂子承担了全部生产任务,害怕影响儿女前程,从不让小孩们请假帮忙和照顾他们。看着别人开小旅馆挣钱,他以六十多岁年纪,外出到西安、兰州经营。看不惯社会凤气,用不了网络登记,防不住小偷小摸。没挣多少钱,被派出所传唤,丢失房间电视,几次让人偷走现金和银行卡,关键是把自己血压搞上去了,不得已装了几个心脏支架,仍然拼争在劳作一线。
贪寒的生活,让哥哥特别珍惜每一分钱,每一粒粮食。当年手无分文到经营果园腰包鼓了起来,基本没有给自己买过一碗“水盆羊肉”。寒冬腊月,骑自行车走街串巷,卖一天凉粉,啃几口自己带的凉馍,舍不得吃街上一份“猪血凉粉”。有一年探亲,我在后勤军需部门购买了几个大肉和腌制菜罐头,老家人一听军用品,一定质量高,一定好吃。但哥哥嫌家里十来口人,一顿吃两个太多了,批评嫂子。我们有时给买件衣服,一定要等到走亲戚重要活动,反复劝说,方肯穿上。父亲给他留下的老花镜,看书写字和看手机时用一下,而石头镜对明目有效,他只是有眼疾时才可能用一时。不大喝酒,红白喜事三两杯足也。唯一的爱好,就是抽过多年劣质烟。但在门三户四,亲戚往来上,从不装怂,靠上不靠下。儿子买房,他主动添钱。家里修建,他出大头,参加工作的儿子们出小头。为父母亲立碑纪念,他骑自行车,往返百里地观摩式样,数九时节,他和匠人搭着棚子加温干活,保证质量。这不,2023年夏,忙完了樱桃园活计,他立马开始给儿子们做院墙,做窑洞面子,盖平房,打地坪。尽管是包工给别人,但材料是自己供应。在外几十年的儿子,找不着门路,半道岳父有病住院,不得不去照顾。哥哥凌晨起床,半夜休息。一袋水泥,一车沙灰,一块地板,一页瓦,一片瓷画,一根架杆,一节绳子,一个开关,一张塑料布,一截养护布垫,天阴下雨,前村后舍,县城镇上,村里超市,寻找比对,一定要物美价廉。这一忙,两个月过去了,在老庄基基础上,给儿子们做好了住房与大门。我批评他,不要把院子修好了,没您了。到时,那个回来住?但他有他的追求,他有自己的目
标,这不,转身又去了樱桃园,开始给树上肥了。发烧了,不停工,咳嗽了,照样干!可能阳了,可能是第N次阳了,没有专门检测,吃点消炎的药,更没拍片子检查肺部,直到国庆节前后,先是高烧,后是呼吸困难。不得已,县医院检查,肺纤维化严重,治无效果。转西安住院,入住肺科,还没顾上专家查房会诊,严重的房颤,出现生命危险,紧急施救留下了人命。解决心脏问题,成了当务之急。射频消融比较顺利,但术后有炎症,加上必要的恢复,来不及转换,肺纤维化加重,保障呼吸成了头等要务。西安出院到我干休所家中午餐,稍加调整两天之后,我送他回到故乡,原本想着这可能会消停,但时间不长他得复住县医院。
元旦时,有人发贴曰:人世间,一眨眼,一天过了;一抬头,一月过了;一转身,一年过了。当时以为有人调侃,后来一看实在是真。我与哥哥上次见面,是我专程由海口赶回来,探望几次报病危的嫂子,也看望了住院的哥哥。他当时告我,自己问题不大,吃点药,输几天液就过去了。没承想,一周时间,这出院三天。
又到医院,我脑海里不时涌现哥哥对我这小家庭关心与关爱。
我1974年离家到公社工作,1976年2月入伍,家里当时老少四代,大小12口人。不论别的,吃上饭是当务之急。不管爷爷、父亲、母亲与哥哥、嫂子和姐姐参加劳动,如何勤劳,怎样吃苦,但按照每天几分工,到年底如何计算,分配的粮食仍食难果腹。上学的大侄子鹏军有时埋怨,同学们家的馍馍都比我们家白。父亲与哥哥成天为了解决一家人糊口而忙碌,干最累的活,力求挣的工分多一些。为了使我结婚体面一些,哥哥找他最好朋友,借来了四门六座的客货两用车接亲,真正是风光一时。为了我爱人回单位上班,能够赶上由我们县始发,到西安途经蒲城的班车,母亲提前几个小时做饭,哥哥得摸黑骑自行车送到车站,尤其是寒冷的冬天,哥哥始终如一,没有一次误点。我的儿子出生那天,我还在师里举办的师团领导机关集训班上讲课,内容是《苏军空降作战》,是哥哥用自行车带着母亲,以冲刺般速度,十来分钟时间,骑了4公里多路,赶到医院,履行签字手续,担当了该我的责任。迎接来我的宝贝儿子,救下了我难产的妻子,让曾经失去第一个小孩的爱人感觉到家人的温暖。也让躺在医院一楼脑梗的父亲脸上有了笑容。我的孙子在兰州出生,哥哥与嫂子带着老家手工花馍,乘汽车,换火车,一千多里地,硬是带到兰州,成为当时火车与宾馆一景。孙子过岁与孙女出生,他们夫妇打班车来到西安,表示祝贺。村里人有的知道我家要添新一代人,要求提前热闹,我哥哥与弟弟在老家请村中邻居几次吃饭喝酒,我是事后几年才知道,他们从来不说,也没有让我出这个钱与买喝的酒水。我在部队一呆就是40多年,亲戚邻居的事,全靠哥哥张罗,门三户四的应对,全靠他来支撑,家庭的脸面在他与嫂子共同操持下,在弟弟与弟媳的协助下,可以说是光大不少,增光无限。
父亲离开我们31年了,母亲离开我们29年了,对父母的思念让我们五个弟弟妹妹,对哥哥与嫂子更加离不开。他们夫妇做得让人赞叹,让人佩服,兄弟姐妹六家50来口人,个个点赞兴奋,也让村里人无不羡慕,真正是十里八村难有我们这样亲热真诚。现在他们怎么准备丢下我们不再负责了,准备早早向父母亲去汇报。我不清楚,他们任务没有完成,去了如何面对?
我想到村里人对哥哥多年来好处。1980年代,哥哥担任生产队长,一名大队干部给自己修庄基,占用我们生产队道路,哥哥在劝说无效情况下,硬是带领全队老少,把多余部分削了下来。这位大队干部恼羞成怒,与时任乡主要领导串通,以破坏生产名义图谋法办我哥哥。而且这位乡领导亲自坐阵,召开社员大会,哥哥硬是坚持正义,绝不低头认错。是全生产队男女老少,带着铁锨镢头,集体与这些擅权妄为,以权谋私领导作斗争,保护了哥哥自由。2013年秋季,哥哥在 地里劳动时心脏病发作,跌倒在地里,失去知觉,不醒人事,生命垂危。是邻居文斌叔发现,叫来邻居徐宝生等人,紧急送往医院抢救,得以继续活在人世,又一次保护了哥哥的生命。家里人多,事情必然多,是村里乡亲一次次给予帮助,一次次给予支持,一次次让我们家里光彩。
老天啊,到底什么情况,请您告诉我!
在空中的我,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只能在虚幻中煎熬……。
在天国的父母,请你们保佑你的大儿子吧!
尽管家兄已于元月22日离开这个世界,但我还是想把对他思念发出来。
《作者简介》
李建印,陕西澄城县人。1957年出生,1974年参加工作,1976年2月入伍,服役41年多。经军队初、中、高级培训及赴俄罗斯留学,获中国科学院大学博士学位。历经基层部队带兵训练,后在兰州军区机关工作至退休。少将军衔。长于战备、训练、装备、管理工作,文字新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