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市蜃楼
作者 李涛
遥远的天边,有一个很大的集市。
年轻的姑娘从清真寺里走出来,穿着洁白整齐的长袍,戴着头纱。她看着灿烂的阳光和来来往往的人们,将双手放在胸前,一脸的虔诚庄重,喃喃地说:“感谢真主,让我们同处光明。”男人们牵着骆驼,推着车儿,大声地吆喝。女人们蒙着面纱,结伴同行而窃窃私语。
她渐渐地走入了人群里。
一个小男孩,从拥挤的人群中钻了出来,差点撞上了她,又慌慌张张地想走。他衣衫褴褛,面黄肌瘦,一双可怜的大眼睛朝她看了看。她拉住他,对他说:“亲爱的孩子啊!愿主不论是白天,还是黑夜,都永远地保佑你。”她把身上唯一的一个银币托在掌心递给他,就在这时,人群中响起了大人断断续续粗鲁的咒骂声。他拿过银币转身就走,但又匆匆回来,在她的手上轻轻吻了一下,向她笑了笑。然后,很快就消失在人群中。
她带着微笑继续走着。
她来到一棵高大的棕榈树下,看着几个正在休息的小贩。他们都坐着,两个闭着眼睛,似已入睡。一个脱下破旧的短靴,在石头上磕了磕。他抚摸自己的脚,伸动着由于辛劳而变得畸形难看的脚趾头,向她笑笑,脸上挤满了深深的皱纹,用手指了指麻布袋里的木瓢。她说:“对不起,我无法帮助你。辛苦勤劳的人啊!是最高尚的。主是公平的,既然不能赐予你与别人一样的生活,那就使你那双和千千万万人们相同的眼睛,笑着看这个世界,愿你满足。”他听了,还是笑着看着她,象是在略微地点头。
树旁的石板上,端坐着一个盲目的老人。头裹黑布,一身黑色长袍,宽大的袖襟在风中轻轻飘扬。
他向她招手,指上的宝石戒指在阳光里闪闪发光。她来到她面前,抬头望着明亮的天空,却不忍心看他深深凹入的眼窝。
他的声音干涩而低沉:“很多年以前,我也曾笑着看过这个世界,那时的世界啊!到处充满了温暖的阳光和欢乐的笑语,我和我心爱的人儿开开心心地过每一天。我和她啊,有时会在无人的地方流着泪轻吟歌谣,互相思念,直到今天,我还常常想起来。”说完,他低着头,静静地沉思。她的眼泪在眼里徘徊,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说:“哦,真不幸,愿主宽恕我,宽恕我,因为我只能站在这儿和你一起哀伤地怀念她。”
他抬头,循声将脸对着她说:“好心的人啊!我真想清清楚楚地看到你。”他说着,一双枯瘦的手颤抖着,若在摸索。
她的眼泪继续在流。阳光下的晶莹的泪珠,在脸上成为长长的冰冷痕迹。
她俯身握住了他的手,他也握住她的手,轻轻地反复抚摸,说:“她已经不在了,只留下这枚戒指,就送给你罢。”
他脱去无名指上的戒指,递给她。
不知道为了什么,她接下了它。
他欣慰地笑着说:“戴上罢!只有你,只有你才配戴着它啊!”
更不知道为了什么,她站起身来,戴上了它,端详着它。
戒指上的红宝石鲜血般殷红,在阳光下荡漾着诡异的光,里面埋藏着多少年前的忠诚与肯定,喜悦和悲伤。渺茫中音容哭笑,一时俱来。形声血海缠缠绵绵,渐渐膨响,直到眼不能容,耳无所藏,终于挣扎着一起腾跃,在冥冥的风里燃烧。冰冷的火焰在她的手上徘徊,走来试探她的手腕,退伸了几番,最后大胆地窜上了她的手臂,愤怒地扑向她的头和身体,终于,她的整个人都在火中了。她象在苦苦相挣,又象是在妖冶动人地起舞,手足来去之间,却又看不见一缕烟,一撮灰。阴寒的风,从遥远的连绵巍峨雪山冰峰的白云尽头处吹来,火焰高腾,幻作一朵朵吞吐长灭,一片片离合拖曳,分不清是人,是火?
在茫茫的天边,曾有过这样一个迷离的世界。它悄然地来,又悄然地消失,一切仿佛都是幻像,但它也有真实的一面。她在火中沉默,始终未发出一点声音,哪怕是最轻微的呻吟声也没有。就象那些苦难的人们,只有无奈地默默适从,永远都听不到一声响亮的呐喊。
我想到了我自己,还有这个世界上众多的
碌碌人们,我们究竟是幸福,还是痛苦?
但愿,有人懂得。
2020 09 1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