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欧阳贞冰 播讲：泥桠
音乐合成：杨建松
《 嵇 康 》
我去死，你们活着。
谁的去处好，只有天知道。
—— 苏格拉底
（竹林七贤）
所谓豪放、清逸、旷达、怪诞之类的文品兼人品
大都与竹林七贤有关 而
竹林七贤，是魏晋风度的一个
缩影
嵇康走在顶前头
他的朋友山涛说:
嵇康平日，像一棵孤松高高独立
一旦醉了，就像一座玉山即将倾倒
二十岁那一年，龙章凤姿的嵇康被曹操之子沛王曹林相中
二十岁那一年，容色奇伟的嵇康娶下了沛王之女长乐亭主
嵇康凭借他自己的卓绝天赋，顺利步入仕途
嵇康也凭借他曹魏宗室成员的身份，官拜中散大夫
（嵇康）
也许就是在这样一帆风顺的岁月
嵇康已经怀着一种仿佛天生的隐忧和困惑了
也许就是在这样前程似锦的日子里
嵇康对人生的本真意义的追求和对世界的痴情的审美幻象
与禀性中散淡而纵诞的品质
共同造就了他对世俗礼法的蔑视和对自身生命的任性态度
婚后不久，嵇康
很快就离开了神都洛阳
他把家迁居到了离此不远的小城山阳
而茂林修竹的山阳，足以对称他散淡的内心
而流觞曲水的山阳，足以对称他待时而出的情怀
一条小河流过门前
一株柳树立在河边
嵇康 在树下架起火炉与铁砧
无所用心，锻铁为乐
炎炎烈日之下，美男子嵇康
光着膀子抡锤，光着脚丫打铁
他打得铁花飞溅
他打得肌肉毕现
（嵇康打铁）
谁能想到，这个光着膀子的铁匠
居然是一个官拜闲职的中散大夫
谁能想到，这个一米八几的帅哥
居然是一个千年难遇的大音乐家大艺术家大哲学家
忽一日，铁匠铺前来了一队拜访大名士的人马
为首之人竟然是司马昭的大红人钟会
这个自幼博学多才堪称神童的高干子弟
他亮出了一副身居要职的神气派头
这个傲视天下的贵公子
平生只忌惮两个人: 大权在握的司马昭，大名鼎鼎的嵇中散
（钟会）
钟会来的时候，嵇康正在打铁
两个读书人，两个骄傲的年轻人
一个乘肥而衣轻，神色倨傲
一个赤膊抡铁锤，面无表情
很长时间，谁也不开口
只有夏蝉在叫
只有铁花在飞
只有向秀鼓风的声音在响
按常理，打铁的人该打个招呼
他偏不，他照样打铁，他照样"稳起"
名士派不理当权派
因为他不喜欢这么豪华的排场
因为他觉得这个车队破坏了他返璞归真的天然生活
到底是尴尬了许久的钟会撑不住
转身上车，驱马要走
这才传来嵇康徐徐的声音:
"何所闻而来？何所见而去？"
钟会车上答道:
"闻所闻而来，见所见而去。"
一问一答，听上去像是佛家参禅
句子浓缩简短，却充满言外之意
表面平淡无奇，却话中暗藏锋芒
（嵇康抚琴）
其实，在此之前
钟会来过一次 但
他不敢敲门 他不敢见面
他只敢把他的学术著作轻轻放在嵇康家门前
转身悄悄的跑掉了
这个曹操的大红人钟繇之子
这个司马昭的大红人钟会
两次造访，自卑和傲慢
都有些莫名其妙
这以后，嵇康
一如既往地打铁、养生、吃药
一如既往地平时沉默，开口却臧否人物
肯定这个 否定那个
这是性格使然
也是立场使然
他意识到了这种危险
便学阮籍遇事装糊涂 结果
横竖装不像
山涛做了官，他没说什么
山涛与司马昭家族打得火热，他还是没说什么
（山涛）
尽管好朋友已出现了变节的苗头
尽管自己心里在打鼓，但他
一忍 再忍
他不希望竹林这个影响甚大的小团体有分裂的一天
可是，在当权者
施之以高压，诱之以厚利之下
竹林开始分化了
看人一看一个准的司马昭开始重用山涛
山涛便在吏部郎的位置上得以迁升散骑侍郎
而吏部郎相当于组织部的要员
巴结的人自然不少，薪水和油水自然也不少
山涛就举荐了嵇康代替他
嵇康实在是想不明白
山涛为何偏偏要举荐自己呢？
这么多年了，他难道还不明白我的内心吗？
若想早图富贵，还用得着你山涛来举荐么？
当初钟会前来巴结，普天之下谁人不知？
山涛这一招，是不是居心叵测？
难道他是打入竹林深处的一个间谍吗？
难道他是司马昭瓦解竹林的一名秘密干将吗？
是不是对于司马昭来说，这煞费苦心的安排少了由他直接任命的收买嫌疑？
而对于自己来说，也较少接受司马昭直接任命的尴尬
双方似乎都有了转圜的余地？
是不是山涛寂寞的时间太长了
一朝得意，便向我前来显摆？
是不是自己年纪轻轻却是竹林领袖
而年长自己十几岁的山涛屈居其下
表面谦恭，其实心底深处很不痛快？
是不是山涛当初进竹林
就拿竹林当跳板，以名士的身份才好跃入官场？
嵇康实在是想不通
竹林小团体，贵在志同道合
阮籍也是大家族的贵公子
他怎么就干不出这种举荐的蠢事呢？
如果我嵇康放下铁锤
去向司马集团摇头摆尾
天下的读书人又会怎么想怎么看我嵇中散呢？
（嵇康写下《与山巨源绝交书》）
事实上，嵇康已给足了山涛面子
而山涛实不知趣，一荐再荐
时间长达两三年，不达目的不罢休
而嵇康一忍再忍 最后
终于爆发，写下《与山巨源绝交书》:
足下要我自代，想必还不了解我的为人
与你相交，每见你升迁高就，我总不以为然
我想，你现在是大概像厨子切肉，羞于独自宰割
要请个不相干的祭师也来手执刀子，沾染腥膻，你便坦然
但君子各行其是，各附所安
我荣进之心日颓，任实之情转笃，实不能奉陪……
表面上，嵇康作《绝交书》拒绝了山涛的举荐
事实上，这是嵇康与司马集团的正式绝交
信件迅速公开传播
山涛被逐出竹林 从此
铁了心
奔官场
（吕安风波）
山涛事件之后，又来了吕安风波
吕安之妻与大伯乱伦 事发
吕安找兄长吕巽拼命
竹林精神领袖嵇康
出面调和 三方表示 服从调解
夫妻还是夫妻
兄弟还是兄弟 后
吕巽生变 恶人先告状
他反诬吕安对父母不孝
他意图长期霸占俏弟媳
（吕巽）
官府不拿吕巽，反拿吕安
原来，吕巽与钟会交好
而钟会顶着骂名帮吕巽，意在激怒嵇康
他恨嵇康两次让他丢了面子
他恨嵇康两次让他成了官场和学术圈的大笑话
嵇中散一日不除，就挡了他想做大名士的道
嵇中散一日不死，他就一日不痛快
吕安打入大牢 舆论又起高潮
作为事发之初的桃色事件的调解人
嵇康果然被激怒，一气之下
他又挥笔写下《与吕长悌绝交书》
从官场到学界
从城市到乡村
从街头到巷尾
迅速扩散 飞快传播
因为这是桃色事件的后续报道
因为这是士林领袖的第二封绝交书
绝交信出手不久 嵇康
却收到了一纸逮捕令
嵇康蒙了: 他斥责吕巽，竟然犯了罪
乱伦的吕巽逍遥法外
正直的嵇康却栽进大牢
司马昭之心，嵇康看不透
而钟会罗织罪名，更是别出心裁
他不治嵇康的言论罪，却说他有过谋反的意图
——几年前有军人毌丘俭者反叛朝廷
嵇康欲响应，被山涛阻止了
明明是诬陷，但罪名成立
几年前的事，谁也弄不清
而唯一能证明他无罪的山涛 一声不吭
狱中的嵇康，气宇轩昂，神气激扬
狱中的嵇康，浊醪夕引，素琴晨张
狱吏探他口风: 能否写封检讨书，保证以后不乱讲？
嵇康一言不发，转身写下长篇四言《忧愤诗》
他说他是曾经想要逃离善恶本相逃离时代血腥的
他说他是曾经想要不为物累翱翔于天地之外的
他的诗如独流之泉，临高赴下
其势 一往必达
其意 一览无遗
他对自己总不能变得谨慎起来的冥顽粗心进行了反思
他对自己总不能变得谦卑起来的狂傲不羁进行了反省
他没有想到的是自己会因此而死
他甚至希望将来出狱后
学伯夷 学叔齐
隐居山野 怡性养寿
可是，一句小话递到了司马昭的耳边:
嵇康上不臣天子，下不事王侯，轻时傲世，不为物用，无益于今，有败于俗……不杀嵇康，无以清洁王道。
递此小话者，正是曾经想结交嵇康而受辱的权臣钟会
于是，屠刀挥向笔杆子
于是，当权派要杀名士派
（太学生为嵇康请愿）
消息传开，三千太学生为之请愿
他们要求朝廷赦免天下读书人的领袖
他们请求让嵇康到太学充任他们的导师
因为，他们喜欢他的如行云流水般的古琴演奏
他们喜欢他的不朽的音乐著作《声无哀乐论》
他们喜欢他的如"抱琴半醉，酣歌高眠，又若众鸟时翔、群鸟乍散"的书法
他们喜欢他的诡谲壮丽、流光溢彩、森然奇崛的诗歌文章
比如因生活太沉重而写下的"风驰电逝，蹑景追飞"的轻松
比如因精神太沉重而写下的"俯仰自得，游心太玄"的放逸
他们喜欢他的"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的天然风姿
他们喜欢他的博览群书，学不师授，知识宏富的大脑和铁匠体魄
他们喜欢他的尚奇任侠，刚肠疾恶，思敏性直，不能忍辱含垢却又深情似海的性格
他们喜欢他的不颓丧不隐忍不苟且不赖活不阴毒而痛快不自卑而自尊
他们喜欢他的在黑暗中仰望光明在肮脏中向往纯洁的坚守和信仰
他们喜欢他的赤子之心喜欢他的所作所为喜欢他的爱与憎喜欢他的亲与恶喜欢他的一种生命在握无待于人无挫于世的高傲、自持、英锐和决绝……
（司马昭）
太学生们的集体上书和蠢蠢欲动
让杀人如麻的司马昭觉得很好玩: 秀才还能造反？
嵇中散强大的影响力和号召力
让心机深沉的司马昭觉得很可怕: 这样一个誓不低头的人中之龙怎能留下？
名士走向断头台
魏晋风度也由此走到了极致
嵇康，身着一袭丝质的草绿色长袍
脚蹬一双响声清脆的厚厚木屐
他二十年节欲劳动的形体匀称标准
他二十年养生吃药的面孔美如白玉
他顾视日影，神色自若
他索琴而弹，潇洒沉着
刑场之上，一片寂静
只有神秘的琴声弥漫在里三层外三层的围观者中
只有悲怆的琴声弥漫在广阔的天地之间
一曲终了，嵇康长叹:
"《广陵散》于今绝矣！"
乃引颈就戮， 乃血溅刑场
其一腔正气化为清气！
其一腔热血化为长虹！
这一年是公元二六二年
嵇康三十九岁
嵇康死后，他的朋友们纷纷招安
他们毫不扭怩于让朋友的血白流了
他们毫不扭怩于让朋友的头白砍了
他们反而从朋友的白骨上
提高了
觉
悟
2021年秋于江夏古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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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欧阳贞冰，中国艺术摄影学会会员，中国诗歌学会会员，中国国际茶文化研究会会员，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湖北省书画家协会会员，湖北省陆羽茶文化研究会会员。出版诗集三部、摄影集一部、电视专题作品集一部。其诗歌作品、摄影作品、书法作品先后获全国省、市各级各类奖项百余次。
播讲：泥桠。文学爱好者，喜欢音乐、舞蹈、摄影，热爱读书与朗诵，有作品见诸报 刊杂志。现就职于营口市皱鱼圈区文化馆。
本刊编辑：杨建松 图片采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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