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者和先生杨单树)
告先生书(之二)
王朝书
8月25日。农历七月二十五。康定甘孜日报社。大晴。
先生,我回报社上班已两周了。一切,比我原来预想的要好。
先生,回报社上班,这是你走之前,对我的安排之一。曾经,我们就对在你走后,我第一步该往何处去,做过讨论。我不想离开小板场村,想继续留在那里。你却坚决地告诉我,一定要尽快地回到报社。当时,我对你的意见还是抵触的。
先生,当我上班后,我才明白了,你为何非要我这么做。
先生,在你走后,我在小板场村的时间,定格在了2019年7月11日的清晨。
7月11日清晨,你起了床,穿好衣服。你起床的动作,我是心明的。在你走之前的最后一月,我的睡眠都是很浅的。我怕,你在某一个时刻,突然地走了,我却不知道。我没有惊动你。我听着,你在院子里的动静。你还和当天早上起来上卫生间的女儿说了话。随后,我也起来了。你让我去睡觉。你说,你就在院子里活动活动。
我躺回床上继续浅寐。时间过去了,你却始终没进屋。我慌了。起来找你。你的工作室、老母亲的卧室、楼上书房,都不见你。我又到户外,依循着你往日留下的线索一一找去。当在僻静的猪圈外枇杷树下,见到你时,那一刻,我魂飞而魄散。
先生,尽管,你给了我一个月的时间,去准备迎接你的死。然而,当最后的时刻来临时,我依然是脆弱不堪的。当我回过神过来,回家拿剪刀时,我的双腿是软的。在跨过堂屋门槛的那会,我重重地跌进了屋。右腿磕出了两处深深的伤痕。鞋子,也飞了出去。我什么也顾不上了。因为,天塌了,地裂了,诺亚方舟没有了。
先生,剪开你颈上的绳索后,我拼命地给你做着急救。人工呼吸、按压心脏,我多想你,活过来啊。只要你能活着,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愿意啊。
可是,先生,你再也不给我照顾你肉体的机会了。当“120”来了并告之我们节哀顺变后,你渐渐地进入了永久的睡眠。我眼睁睁地看着,你的指甲、你的嘴唇在倏忽之间,没有了血色。我握着的你的手瞬间没有了体温。
先生,在你走后,五天五夜,我没有合眼。我多想,这一切,都只是一场梦啊。当梦醒了,先生,你就又回来了。

(杨单树老师生前留影)
为了等你回来,我将小板场村的一切都保持着你走时的状态。你的拖鞋、你的睡衣、你的牙刷、你的漱口杯、你工作室里的躺椅、你的写字桌……我都原封不动。小琴我们吃饭时,依然留着你的位置;你用餐时坐的那把竹椅,依然周正地摆在饭桌的正上方。
你走后,小琴怎么办,我想了很久很久。先生,在你走之前,曾对小琴不信任。然而,当你走后,小琴和她的丈夫石老四却真正地做到了知恩图报。他们夫妻不仅和我,担着风险,共同救你。石老四还在你走后,兑现了对你的诺言,将你送到了折多山上。小琴则一直陪着我,渡过了最艰辛的时刻。为了报答他们,也为了我个人的情感所需,我将小琴留了下来。让她每天维护小板场村的一花一草。那些花花草草,都是先生你用心血种出来的。我无法忍受它们在你走后,凋零了。
先生,你走后,小板场村的人都为你而伤心。他们都说,你怎么就舍得丢下你一手打造的家园啊。你的园子里的花,开得是那么地好看。先生,在你走之前,我的二姨妈和我的母亲,已经有了不好的梦兆。可,她们都没有将那些预兆往你的身上去联想。她们都以为,你是不会出事情的。你有多喜欢你一手栽下的花草树木,是全村人都知道的。以至,当不幸的消息传来时,我的母亲和二姨妈,都无法接受。几天,二姨妈,手脚都是软的。我的母亲则大病了一场。她想不明白,你为何会走了。她深深地自责,没有救到你。
先生,你走了,你带走了多少人的泪水。
先生,在你走后,我的父母按照泸定农村的习俗,为你做了法事。你是讨厌这些的。但,为了让他们心安,我没有阻止。我想,对此,你是会理解的。在你走后,除我的伯父我阻挡不了到了康定参加你的葬礼外,其余的亲人我没让他们来送你。当天,你走了,我的亲戚们全都在第一时间,赶到了小板场村。我将他们拦下了。其一,这不是你事先安排的。其二,他们在泸定忙你的身后事,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去做。我不想再让他们麻烦了。我想,对此,你也会是同意的。

(杨单树老师生前留影)
先生,在你走后,一直支撑我的,就是你的思想随笔《绝对安宁》。每天,我靠着录入《绝对安宁》而渡日子。我的生命力,在你走后,跌到了谷底。任何细微的外在,都会影响我的生机。此时,我才体会到,你走之前的生命状况。那时,你是多么地脆弱啊。那时,你的生命之火,已是风中的油灯。你对我说,除非你能享有国士的待遇,才有可能好好地休养,才可能恢复。然而,我们不具备那样的条件。
先生,7月22日,单位打了电话。告之我,8月份回单位上班的事。在你走后,我告诉了,你的好兄弟甘孜日报社社长洼西,你要我回去上班一事。尽管,我知道回去上班是迟早的事,可在接到电话的一瞬间,我依然崩溃了。一想到,要离开小板场村,离开我们曾生活过的人间天堂,我的心就被撕碎了。
那一天,我是怎样渡过的。我知道,你是清楚的。因为,第二天早上,当我拣为你点的酥油灯时,我看见那盏油灯竟炸裂为两半,黄色的酥油流了一地。我想,你定是看到了我的苦痛,你的心也为此而裂成了两半,你的眼泪也和我一样地流了一地。
那一天,当我熬过来时,我明白了,你为何一定要让我在你走后,赶快地回到报社。因为,我再不走,我就走不了了。我就没有离开小板场的力量了。小板场村,就会成为你和我的墓园。我就会成为你的守陵人。然而,守陵人,绝不是你对我的期望。
你对我的期望是,在你走后,我以你的死去修死亡和爱。去成为一个信者和传道者。
明白了你的用意后,我将小板场村做好了安排后,回了报社。去接受你走后,我人生的第一轮重大考验。
先生,如今,我回来了,且能认真地上班,我能和死亡相抗衡了。你走时,担心的女儿的学费问题,不用担心了。我可以支付女儿的学费的。先生,我回到单位,小琴的工资和孩子上学的费用,都可以得到保障。对此,你可以放心。先生,女儿在8月28日,就要进大学了。在她走之前,8月23日,我将她带回了小板场村,在你的工作室里,对着虚空中的你磕了头。女儿说,你走后一个月,她仿佛已过了一个世纪了。如果,再给她一次机会,她一定会苦苦地求你,别走。并对你说,“I LOVE YOU!”。先生,女儿已在懂事了,你可稍微欣慰了。

(杨单树老师生前的工作间)
先生,回到报社,我得到了同事们的诸多照顾。你走后,报社藏编部,还集体为你在安觉寺点了灯。你先往天国的道路,一定是光明的。
先生,如今,我已在按照你的期望负重前行着。你走了,日子对我来说,除了每天写作、看我们在一起时的照片以及祝福人类外,就没有意义了。圣童先生说,你走了,我就绝对地孤独了。
先生,我还要告诉你的是,在你走后,唐闯在小板场村,对着你的遗体行了拜师礼。拜师礼,是唐闯与你一直欠下的。当唐闯三叩头之后,他和你就永生永世地灵魂一体了。
先生,现在,唐闯和我已在计划怎样有效地走出我们的道路,怎样将“爱与诗性的宗教”广为人知。
先生,我相信,当大地上有99个人,同声诵读《时间的舞者》和《绝对安宁》时,你一定会踏着玫瑰花雨,重回人间。
那时,我才会有真正发自内心的快乐!

作者 王朝书 编辑 刘燕 汉语文化国际出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