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牧作品 精选散文:
望断槐树庄(3)
文/夏牧
在“文”期间,祭祀庙宇被庄上的红小将当做“封建四旧”给彻底荡平,此后再也没有恢复。
在那无庙无神可祭祀的年代里,每遇逢年过节,特别是八月中秋节前后,庄上遗老纷纷来到树下摆放糕点果桃和菱藕,默默燃起浓浓香火,私语祭奠江南祖先,以纾解思乡之情。那般神圣虔诚和念念不绝的絮叨,常使我等懵懂少年油生一份神秘之感。懵懂的思绪随着灼灼香火而炽热,想象的翅膀相随袅袅烟雾而游走遥远的江南,幻想那美丽的天堂。
曾经跟着舅舅背诵“忆江南,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也曾在高中时代的作文中写过不成文的江南诗:“江南烟雨莽苍苍,红菱水复青纱帐。丝缎绸锦桑蚕地,乌篷蓑衣鱼米乡。”确切地说,对江南的好感是跟舅舅学唐诗,听他讲述江南事,跟他攀爬老槐树开始,又从舅舅舅母给予的惠泽奠定的。曾经发誓去江南读书上大学,或是追踪舅舅去上海,但最终没有圆梦江南,成为一生憾事。
舅舅也是在老槐树下度过他的少年时代,而后告别槐树去上海,而舅母则是典型的江南沙洲人(今张家港市)。在那个乡村物质比较贫乏的年代里,每当我们遇到生活上的困难,母亲总是让我寄信给舅舅或舅母,而舅舅舅母也总是不厌其烦的寄来汇款单,给予我们及时的帮助。当舅舅舅母回探外公外婆时,又总是带上大包小包的衣服、糖果和甜到心肺的伊拉克枣子。年幼的我们,自然是最大受益者。每当想到舅舅舅母的好,我们便莫名的遥想上海和江南。 为此父亲母亲和我们总觉得上海和江南人的生活好,而这也是父亲常常抱怨老外公的一个老话题。
早年的父亲,也已经跟着舅舅混事到了大上海,只是视田如命的老外公,觉得家里土改时分得的几亩良田和一爿新开的豆腐坊及其一摊子的事情多,缺少一个得力帮手,三番五次催促父亲回来相帮种田做生意。父亲为此而失去了留在大上海的机会,便常常对母亲聊发无名之火。
已经懂事的我们,每每听到父亲提及上海说江南,便默默无言的遥想那天堂般的地方。读初中时,喜欢“爱屋及乌”的成语。因而我们在遥想舅舅舅母的同时,也倍加喜欢这江南来的老槐树,喜欢听年长的老人说苏州阊门和老槐树的故事,喜欢和年幼的伙伴们比试着攀爬槐树当乐趣。那时栖憩树上的鸟儿,常常被我们摇晃枝头而纷飞。
宝贵的童年时光,就这样相伴槐树而远去,少年的人生则在槐树的传说中生就懵懂的理想,像树鸟的翅膀而远放。
三
外婆的老家在庄子河南,过桥便是老槐树。我自记事起,便看着槐树出芽开花再放叶。春去秋来,不知不觉的窜高长大,小学毕业了。
那年秋收前夕,我们兄妹帮着父亲母亲搬完坛坛罐罐家什后,坐上父亲篙撑的小木船,穿过桥西头那一汪葫芦般的芦苇荡,离开了外婆所在的槐树庄,另起锅灶到了相距三里之外的新庄子。再后来我又独自离开新庄子,来到我脚下这座年轻勃发的新城市,一住就是几十年。
秋风萧瑟,心绪茫然。当年离开槐树庄,正是秋风轻吟时。河岸两边稻野飘香,水荡荷花迎风摇曳,鹅鸭游弋芦苇丛中呱呱欢鸣,秋天的水荡美极了。但惆怅少年,无心欣赏这水墨似的秋景图。
那天早上,当母亲轻声告诉我们快要离开槐树庄时,一下子懵了。独自一人,又一次爬上老槐树那油亮的枝桠上,依然如故看故野。故野依然天高地阔,但心情却非常非常沮丧。一个青春勃发、一个别无他求的无知少年,从此不能再和伙伴们攀爬生生相依的老槐树,你会想象这比什么样的失落都无情。从此再也不敢多看公园或野外的槐树了,怕的是触景生情,遥想少年时光,遥想久违的外婆庄和庄上的那棵百年老槐树。
越怕越是撞怀。手机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首李双江的歌:“高高山上(哟)一树槐/手把栏杆(噻)望郎来/娘问女儿(哟)你望啥子(喂)/我望槐花(哟)几时开(哟喂)……”李氏高音深情绕梁,琴声激越宛若奔流,常常听得如痴如醉,忘记日落和星辰。多少次心在告诫自己不去听,可是手指偏偏去点击。尽管水乡老家没有山峦凭栏,没有旧恋遥望,也没有至亲牵挂,但儿时记忆深铭血脉,难以泯灭。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