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2年前后,是我人生转折的重要时期。那段时间,老部队26军兴起了“外调”之风,和我同期从事新闻报道的人员大都各奔东西了。
有的调到了广东,有的调到了北京,有的调到了济南,还有的到了河南郑州……人挪活,大家都是追梦人,都想谋求更好的发展和理想归宿。
人生线路都是在比较中重新规划的。我是个“只管埋头拉车,不管抬头看路”的人,对周围的变化没有什么敏感性。这天,妻突然问我:比你老的、比你新的,比你名气大的、比你名气小的,人家都调走了,怎么没单位愿意选调你?
那倒不是。我自豪地炫耀说,去年,新华社一位领导还问我,新华社原准备选调我,听说我不愿去,他们只得另选调了别人。
你为什么不愿意去?妻不解地问,到新华社当记者不是很好吗?
哪是我不愿意去啊。我如实相告,新华社要调我的消息我从未听到过,何谈不愿意呢?
那是哪里出了问题?妻焦急地问,是不是有人在后面使了坏?
那倒也不是。我向妻解释说,后来了解才得知,曾与我一起工作多年的一位同仁在酒场上说过一话玩笑话,说我就喜欢在26军干,哪里调也不去。当时我不在场,无法及时澄清。谁知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这样以讹传讹,三人成虎,不少单位认为我有些清高,就打消了选调我的念头。
人往高处走啊!妻说,你若有本事,就调到北京;实在不行,调到济南也算你能耐!
妻这是激将法,我当然心如明镜。我只好低调相告了,如今调北京肯定没戏了,了解我的圈子都是各大新闻单位。新华社的领导放风说他们想调我,我不愿意去,其他单位谁还会打我的主意?
妻失望地摇了摇头。我看了心里很不是滋味。就安慰说,其实也不用失望,调北京虽然没戏,但想调到济南还是有把握的。我透露底细,当时济南有几个单位向我伸来橄榄枝。一个是山东省军区,再一个是济南军区后勤部。
妻听了问我,这是真的?我说,是真的。他们的领导想与我近期见个面呢。因我考虑这些单位都是军级单位,和我在26军没有什么区别,还在犹豫着。
去不了北京,去济南也行。妻催促我说,别再犹豫了,抓紧时间去济南见见人家领导。
听老婆话,跟党走,这是我常挂嘴边的一句话,不想作茧自缚,被逼到了悬崖边,骑到了虎背上。在妻的催促下,我只好硬着头皮向领导请了假。按我当时的预判,领导肯定不会批假。然而,出乎我意料的是,领导竟然批准了。这大概就是“时来风送腾王阁”吧。

车票买好了。妻问我,要不要买点礼物带着?我说,其他礼物都不带!我就带着我的剪报本(我自打搞新闻报道起,在各类报刊杂志发表文章上百篇,剪贴了厚厚两大本)。那时我很自信,这两个剪报本比任何礼物都好使。因为人家选调我是看中我会出力,而不是看中我会送礼。如果靠送礼调动工作,我宁可不调动,也不干这跌份的事!人生在世,得有自己的底线和尊严。
第二天,我背着剪报本乘上了莱阳至济南的列车。第一站先到山东省军区 “面试”。省军区政治部有关领导看了我的剪报本和简历后说,你能调我们这里工作,当然是求之不得,只是你的职务偏高了一些(当时我是副团职干事),我们再跟首长汇报争取一下。听话听声,锣鼓听音。我当然听出了弦外之音,这其实不是真心愿意调我。我很知趣地告辞了。若干年后,接替我调到省军区的同人在北京与我聚餐相遇。他说,得感谢你,当初你若调到省军区,我就没戏了,我得敬你一杯酒!我和同人碰杯时,忽然想起那句话:一部分人的灾难,其实是另一部分人的风景。
说实话,当年我从省军区 “遇挫”出来后,心里并没有多少失落感,因为还有济南军区后勤部 “接盘”。军区后勤部虽然也是个军级单位,但它是军区三大部之一,属于军区领导机关。政治部宣传处的徐处长非常热情地接待了我。他接过我的剪报,让我先在他的办公室稍微一等,他抱起剪报本直奔政治部主任办公室。不大会儿功夫,徐处长就回来对我说,主任拍板了,同意调你。他让我跟你商量一下,先把你的命令下到后勤部所属单位,人在宣传处工作,待以后有机会再调整。我说,我回去考虑一下,再给您答复。
我返回莱阳后,跟妻说了济南之行的遭遇。妻说,命令下到哪里没关系,能调到济南就行,那毕竟是省城啊。我放心地给徐处长回电话,一切听从组织安排。徐处长是考虑问题很周到细致的领导,他后来当到将军,在情理之中,在意料之内。徐处长跟我说,就把你的命令下到济南军事代表办事处吧,那个单位人少房子多,你来后就能分到房住,安居才能乐业嘛!就这样,军区后勤部从发商调函到把我的命令下到军代处,满打满算不足一个月就办利索了。
1992年国庆节过后,我依依惜别了工作16年之久的26军,到军区后勤部报到。事情就是这样出乎人的意料,也就在我报到的前不久,军队体制编制调整改革方案落实了。总参炮兵部、装甲兵部、工程兵部、防化部和总后军械部“五部合一”,组建新的总参兵种部。济南军事代表办事处随后勤军械部的职能转隶,划归总参兵种部建制领导。
我报到那天,正巧赶上军区后勤部政治部研究完移交干部的事宜。徐处长见面后遗憾地说,我们前段算是白忙活了,费劲把你的命令下过来,原打算先到军代处过度一下,不想军代处划归总参建制了。领导定的调子是:人随命令走,我们想留也留不住你啊。这下让军代处政治部捡了个便宜。
从济南军区后勤部前往济南军代处报到的路上,我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我原本心气很高,信心满满,不想事与愿违,省军区和军区后勤部都没去成,反而由军级机关“屈尊”到一个师级单位,当时心里挺失落的。自己进入社会后工作一直顺风顺水,二十几岁被选调到师机关,干了不满5年,就被选调到军机关,已在军机关经过近10年的磨砺了,不想又回到了“原点”——师级机关,这个心理落差,实在令人承受不了。我怀着沮丧的心情来到军代处政治部报到,好在军代处的领导和同人对我这个“外来户”很热情、很关照,房子也很快落实了,爱人的工作和儿子的转学也都及时解决了。
我在济南军代处工作两年多一点的时间。但一直是郁郁寡欢。因为这是个极为特殊的单位,被称作“穿军装的老百姓”。它的主业是陆军武器装备订购质量检验验收。军代处下属十几个驻工厂军事代表室,编制虽然都是正团级单位,大一点的军代室十几个官兵,小一点的军代室只有三五个人。军代处说是个正师级单位,全体人员不满百人,还不如我当指导员的时候连队的人数多。当然,最令我感到不适应的还不是人少,而是“活”太少,想加个班都没理由。自参加工作以来,我一直以为工作是一种特权,从不把工作视为毫无乐趣的苦役,能从工作中找到无限的快乐,时常加班加点,忙得昏天黑地,累是累点,但觉得日子过的踏实。突然间工作变得轻松了,反而觉得不知所措,无着无落,心烦意乱。

老天爷可能知道我不甘混天度日,给了我一次不属于机遇的机遇。济南军代处归属总参兵种部建制一年后,总部年度工作安排,要召开一次师以上单位党委书记、纪委书记座谈会。那时总参兵种部管辖18个军级院校,30多个师级单位和部队,各单位领导谁不想在大会上发言“露个脸”?竞争激烈程度可想而知。上级机关是很讲究领导艺术的,他们不直接通知那个单位发言,那个单位不发言,而是要求各单位都上报发言材料,优中选优,从中遴选大会发言的单位。这就等于把“球”踢给了各单位,你上报的材料质量高,才能在大会发言,你上报的材料质量不行,不让你发言你也没脾气。
处领导把起草发言材料的任务交给了我,并嘱咐说,咱们处的材料一要写出水平,争取在大会发言。正所谓机遇偏爱有准备的头脑。写材料当然是我的长项,我接连加了几天班,把材料赶写出来,处领导审定同意后,及时上报给了上级机关材料组。材料组的几个大笔杆子看了以后,惊讶不已:济南军代处能写出这样的材料?
他们打电话给我,拐弯抹角地询问:你写的材料不会是从哪里抄的吧?我笑笑说,虽说天下文章一大抄,又省事又牢靠,但这篇文章确实是依据我们处领导的意图,我们自己原创的。听到我们的材料不是抄来的,上级机关材料组的同人也吐露了真情:因为济南军代处人少、任务轻、没有多少出彩的东西,他们原来内定发言单位时,根本没考虑济南军代处,下通知让你们上报材料,也就是走个形式。没想到你们的材料写得如此出彩,不让你们的领导大会发言,看来是不行了。听到让我们的领导能在大会发言了,我那颗悬着的心终于落地了。
帮领导成功,其实也就是帮自己成功。
这是我人生的重要体会之一。此前,总参系统我一个人都不熟悉,也没有人认识我。这次起草的领导发言,不仅让领导扬名,更是给自己做了广告。打这以后,总参机关都知道济南军代处有个会写材料的人。筹备会议,抽调我去帮忙;写教材了,也抽调我去帮忙……
过了一年左右的时间,总参兵种部党委研究决定,任命我为兵种部政治部组织处正团职副处长兼部党委秘书。
自此,我的人生又翻开了新的一页。

(本文来源:鸡鸣书屋(ID:ZCL195816),作者:张传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