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夏
江初昕
半夏,又名三叶头草,一般生长在茶叶丛、玉米地里,尤其是夏麦收割后,地里种上了棉花,密实的棉花地里半夏特别的多。这个时候,只要有人到十多里的集镇上回来说,药材公司门口贴出了公告,上面写了开始收购半夏了。大人们一听来劲了,要是学校放假,各家的父母亲都会叫我们小孩去地里挖半夏。
不和自己的父母亲在一起,成群结队的小伙伴就会相邀去地里挖半夏,也是极其快乐的。密实的茶丛里,棉花地里都成了我们嬉戏打闹的好地方。大家各拿把小锄头,一只竹簸箕,一路追逐打闹朝地里走去。大家弓着背,猫着腰在地下四处寻觅,凡有半夏的地方,杂草也偏不多,有时候绿茵茵的一大片,或者一整团,嫩绿的叶子,水嫩的枝干,只一根,端正的长在地里,和杂草截然不同。由于半夏多生长在杂草丛中,稍不留神,就会失之交臂。有时同伴走在前面,后面的人照样能挖到隐藏在草丛里的半夏。往往走在前面的同伴懊悔不迭,只怪自己眼神不好。在寻找的过程中,一旦发现自己身边的同伴附近有半夏,就会使出诈骗术,手指着前面故作惊讶,哇,前面那么多半夏,便有冲向前去的动作。同伴不知有诈,赶忙跑了过去,等他知道上当受骗后,属于他领域的半夏早就被人挖掉了。
最有意思的是有女同伴在场,男同伴一般都会向女同伴献殷勤。在这些女同伴中,晓丽对我最好。晓丽和我同年,只是她月份比我大点,她要我管她叫姐姐,我对此不屑一顾。晓丽家的条件不好,她母亲得了哮喘病,喉咙里像风箱一般“呼呼”喘气,外面的重活干不了,里里外外都靠她父亲一个人。晓丽从小就很懂事,地里的农活一般都能拿得下来,下田插秧,上山砍柴都经常干。像我们挖半夏基本都是半玩半做的模式,能挖多少是多少,大人也不计较什么。而晓丽就不一样了,她多半一个人挖半夏,挖出的半夏多出我们好几倍。晓丽把晒干的半夏卖钱,给她娘抓药治病。我时常看见晓丽只身一人在挖半夏,大家觉得晓丽怪怪的,有点不合群,不跟我们一起玩。但我却认为晓丽不是那种孤僻的性格,相反,晓丽性情开朗,特别爱笑。一笑起来,便露出一对浅浅的小酒窝,非常迷人。
那次,我远远地望见茶丛里有人俯身在挖半夏,看到那熟悉的花格子的确良衣服,我就知道是晓丽。心中涌出一股莫名的怜悯之情,觉得晓丽可怜,不能和我们一起快乐玩耍。我偷偷向晓丽那边靠拢,将自己挖的半夏全部倒入晓丽的竹箕里。晓丽对我的行为猝不及防,赶忙推脱不要我的半夏。我二话没说,扭头就走了。这一幕被同伴看得清清楚楚,同伴们都笑话我们,编造我们的顺口溜。正值少男少女情窦初开的时候,晓丽对我生分了起来。
半夏挖回来以后,去皮的过程,则是最麻烦的。首先是要去泥去皮,用竹簸箕拎到河边,沉到水里,用手使劲搓揉,要把半夏块茎上的泥土连同皮一起搓掉。接下来就是漂洗,等泡软的皮就会退去,从水里捞出,用手一撸,一颗圆溜溜白兮兮的半夏颗就从粗陋的外衣包裹里蹦了出来。剥完的半夏,需即刻放在清水里洗上至少三次,像脱胎的女子,肤如凝脂,白如凝练,颗颗圆润饱满,水灵灵的又像像刚出浴的婴孩,即刻捞出控干水分,盛在箩筐里,凉晒在太阳下,半夏籽晒干后,抓一把,咣当当的。
这天,我就要到集镇上去卖晒干好的半夏籽,我跑到晓丽家,邀她明天一起去。晓丽说,父亲去山里挖草药了,家里实在走不开,只能叫我帮她拿到集镇上去卖。我二话没说,接过了晓丽递过来的袋子。集镇上的药材公司收购半夏籽,按照干湿程度以及成色情况来定级别的。要是晒得干,半夏的颗粒饱满,色泽润白,就会被评为一等级,给的价钱也高。大家来到药店,药店里的人把手伸进口袋中,先在里头搅合一下,在抓起一把放到竹笸中,对着光线查验了一番,给出了等级。我们一般被评二等级的比较多。评定好等级之后,就称好重量,柜台上的算盘“噼里啪啦”一阵响,立马结账拿钱。
拿到钱后,大家不忘记犒劳一下自己,毕竟有自己的一份辛劳和汗水。在店铺里来一碗馄饨,买一把水果糖。而我则喜欢买几本小人书了。反正,有了钱,大家都很开心。在街上玩了大半天,大家才依依不舍的回家。我在路上就盘算着,晓丽家条件太艰难了,我应该帮帮她才对。直接给钱,晓丽肯定是不会收的。我来到晓丽家,她正在剁猪草。我把袋子和钱递给了她,转身就走。刚走几步,晓丽就追了上来,问我有没有弄错了,怎么卖了这么多钱。我回答说,你的半夏籽评了一等级,所以价钱也高了。说完,我就匆匆回家了。
初中毕业后,我在镇里住宿读高中,晓丽初中毕业就没有上学了,在家里边照顾她母亲边干农活。那次学校的门卫通知我门口有人找我。我跑出来一看是晓丽。晓丽高兴地告诉我说,她上集镇来卖半夏籽的,这次还评上了一等级。我说真不错呀。晓丽说,在家挖得多,晒干后,再把那些好的半夏籽挑选出来,就成为一等级。说着,晓丽往我的手里塞一包东西就转身跑开了。我打开一看,是一条毛巾和一块香皂。以后,只要晓丽上集镇来,就都来看我,每次都给我买这买那。我恳求她不要再买东西来了,不然不见了。晓丽呵呵一笑,冲着我做了一个鬼脸,对我说,姐会挣钱了,不用担心。
高三下半年,晓丽上街照例来学校看我,她对我说,姐以后恐怕看你次数少了。我问怎么了?晓丽说,她过了年就要远嫁到十里开外的村庄去。我闻之唏嘘不已。看着晓丽渐渐远去的背影,我心头涌现出一种莫名的伤感,内心仿佛被掏空似的。
那次告别以后,考进了地区师范院校,偶尔回家,也很少再看到晓丽了。母亲说,现在青年人都外出打工了,一年难得回家一次。每年夏季,采挖半夏的季节,我都不由回想起大家挖半夏的快乐时光,那个穿着碎花的确良,身上满身香皂味的晓丽时时闪现在我的眼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