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回忆童年之“过年那些事”
文:宋艳
城市的元宵节是没有节日气氛的。四下里一片沉寂。家人说,走,回家去!
刚出城,十五的味道扑面而来。临街铺子已经关门,大红的年画格外鲜红:神荼和郁磊,秦琼和敬德两眼灼灼,千百年来不离不弃,保家卫国;白白胖胖的福娃抱着欢快的鱼儿跳着龙门;金猪送春,模样憨态可掬……有的干脆就是两竖幅烫金对联,贴在威武的大红铁门上,气派无比。门头上的越来越大张的“门前”迎风招展。此刻,稀稀落落的呲花声拖着长音,从遥远的四面八方隐隐传来,划破了天空的宁静,催拉着夜的幕,许是一朵朵璀璨即将上演。



十五没过,这年就不算走远。
小时候盼个年,像要历经三个世纪。那时不叫春节,叫年。是以除夕那天为点,往前往后无限延伸的无限美好的年。就连放假前的考试都是内心期待和欢喜的。
腊月的集热闹非凡。往往不宽的街道要比平日多出一道两道摊位的。卖吃的,用的,挑担的,拉车的沿街叫卖。年画一摆半条街。印着小胖孩或大明星的大幅画成摞子摆在地上,五花八门的年货令人眼花缭乱,天天逛,天天瞧,总也看不够。赶集的人络绎不绝,用摩肩接踵形容再合适不过了。揣着手的老头,小脚的老太,买东西是最谨慎的,往往问上价钱,四街走过来才下手。卖东西的却是闲不住的,耳边只听得:走过路过的,过来看一看瞧一瞧喽!您要几斤?好咧,拿好!这路上,男的,女的,大人小孩,欢天喜地,从街南头逛到北头,再从西街钻到东街。兴奋的无法形容。


转眼腊八节,农村人有“吃了腊八饭,来把年货办”的说法,腊八过后日子一天紧似一天。前面的热闹都是排练,小年二十三开始,才是真买真卖,大人们见了面总爱问上一句“年货办齐了没?”,对年的虔诚和郑重,是现在无法比的。而小年那天,小孩子们已兴奋地一颗心总也摁不住似的,叫着跳着,仿佛年,近在眼前。你瞧,大人把家里喂了一年的羊啊猪啊,牵在当院里,许上愿,嘴里还念念有词,点起的火纸的爆香味已满是年的气息。大人许愿时,是不准小孩子胡乱说话的,我们也装作严肃的样子绷着小脸,一扭头,只吃吃的笑。
二十六,妈妈姐姐们要开始忙活蒸馒头,蒸包子。还要炸很多肉,那叫“过油”。“过油”这天是很有讲究的,每锅炸出来的第一个都要先放到锅台上。说是要“敬灶神”,可我不明白,他怎么不吃呢!在炸的过程中,很忌讳说“渴”。如果哪会“偷吃”(是妈妈故意放到最低处)油饼糖糕吃渴了,忘了教诲,大嚷:我渴了!是要挨一顿臭骂的。

转眼大年三十来了,一大早,爸爸要和哥哥还有叔伯家的哥哥们一起,到我都不知道在哪的田地里,去请已故的老人们“回家”过年,等他们回来,点上炮,上上香,拦门棍一放,这年就算正式到来。当然,从这一刻起,规矩也便多了起来:不准大声说话,更不准打骂,找东西要轻拿轻放,抽屉柜子不能开。也不准说不吉利的任何话……这些当然记得。
贴年画是当天的重头戏,要等全家人都回来不回来就贴年画。据说会把人贴外面,那时总是不明白,怎么就“把人贴外面”了呢?他们进不屋了吗?那边,妈妈已和好浆糊,大家齐动手,把整个大院装扮一新,好喜庆啊!你看,到处都是祝福的春签,连牛棚和鸡窝上都贴上了“槽头兴旺、鸡鸭成群的字样”,大门上的“门神”,一点都不可怕。

最高兴的莫过于初一。一大早起来,穿上那件念叨一整个夜晚的新布衫、红头花,嘴里嚼着糖块,蹦蹦跳跳找小朋友疯玩。记忆里,小女孩也挺喜欢炮的,虽然不敢像小男孩们那样,划根火柴,然后把火柴盒扔掉,再迅速地从口袋里摸出一粒小炮,很精准地凑上燃烧正旺的火焰,只听炮捻嗞嗞啪啪地响,火花却是那么好看。等快要燃烧到炮头的时候,再快速地扔出去,手边是一个漂亮的弧线。那边,这粒小小个头的炮,却散发着无限能量,响的震天,往往要一群小朋友尖叫着跑出好远,捂着耳朵跺着脚,雀跃着。烟雾弥漫中,向放炮的小家伙投去崇拜的目光,那方,吸溜一下鼻子,自豪地再用袖子“搞”一下鼻涕,潇洒地在一片艳羡中换了地方。似乎在告诉众人,这不算啥,绝技多着呢!不多会,谁家屋后分明听到连响炮声。我们这些小女孩们自是不敢放的,却乐意在一堆堆红炮皮子里寻找“落单”的,印象中过年那会红布衫的两个口袋里,总是装满了长着长长捻的大小不一的炮。偶尔,找到个大个的,像宝贝似地谝上天!那时候,经常与二姐、哥他们一起提着提灯,黑夜里满地寻找。碰到化了冻的泥巴地,要从被踩下去的泥里抠出它们来。那深深浅浅的脚印,不知有多少小朋友的秘密,更不知那一堆堆的炮皮里藏着多少欢喜。只记得,小小的人儿,小小的灯,胳膊举的生疼,眼睛瞪到最大,瞅到天昏地暗,腰弯的要抬不起来才作罢。小时候的天那么冷,可是日子那么明媚。小小的心底溢满幸福。


压岁钱自是少不了的。爹妈是肯定给的。据说,是“压腰钱”,给了,就不会腰疼。初一拜年,也可以混上个几块钱。最气魄的是大伯二伯他们,总是说,磕个头,给你钱。然后我和哥姐们逐个磕了头,毫不难为情,接过钱就跑。有次大伯还说哥磕的不响,不算。哥愣是把脑袋磕出了红印子。初一过后就可以走亲戚了。那时的走亲戚,提篮子筐啊啥的,弄上果子,白红糖,油饼子,满满的,队伍浩浩荡荡,你来我往,礼尚往来,总是要把所有的亲戚走个遍,绵延了整个正月。很小的时候,家里拍谁去走亲戚都是少不了我这个跟屁虫的。
一次,我稍大时和伯家的一个大哥一块去孙召姑姑家。那时已有了自行车,不过也是要蹬上一两个小时的。路上,我们几个皮猴子嘴馋了,一商量,大家在一个土堆边蹲下,勒令个不大的二伯家的小二哥拎出那一提篮子包,七手八脚从最底下掏出一盒果子,心急火燎剥下外皮,大家齐声尖叫,是“糖稀果”!一个个像极了水饺的油炸“糖稀果”正被整整齐齐的摆在一个纸做的抽屉里!哎呀,看着就流口水。我们三下五除二,就把一盒子果子吃完了,好甜啊,唇齿留香!等享受完美味,老大手一拍:坏了,少一包包咋弄。我是最小,但一直被公认点子多。大家正面面相觑,像做了很大错事的孩子,垂头丧气。我灵机一动指着路边说:你看,土坷垃!大家一下子就明白。手忙脚乱捡了一部分体积相当的土坷垃,装进果盒子里,再学着大人,裹上果皮,封上红标签,捆上线。你瞧,哪里像拆过的!摇起来,还呼啦呼啦地响,这不是典型的“焦壳果”的声音嘛!好,物归原位,放到最底下,成了!一路上,大家约好,谁都不许说!谁说,谁是叛徒!大家齐声说好,只是谁都不再说话,只在心里默许着,千万姑家,别把包一一拿下,捡最底下这个。阿弥陀佛,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吃过饭。那饭是什么味是记不得的,只记得一看姑准备留包,我们心里就一阵狂跳。连“姑,再留点”的谦虚话也说的格外虚。结果,当然我们顺利过关。回来的路上,几个孩子像中彩一样,一颗心能飞上天,高兴地无法形容。一出门,我们就把那个装满坷垃的“果包”,扔地远远的。至今,家里人也不知道这事,还以为,是她们多留了一包,哈哈!机智的细胞,从小就这么旺盛!
走亲戚其实是相当累的,至今没明白小时候为啥那么爱走亲戚,许是惦念那几块压岁钱。大姨家几毛,二姑家几分,攒了又攒,数了又数。有年去姥姥家。姥姥是最疼我的。往往一去就是住了好几天。临走时还有快捂化了的糖块,一次压岁钱竟高达两块六毛钱,姥姥说,她攒了一年!我从姥姥手里接过含着姥姥体温的两块六毛钱,觉得我是天下最富有的小孩!
至于十五放烟花,更是别有一番趣味。花样繁多,“彩珠筒”能喷出五颜六色的火花,像五彩斑斓吐着舌头的长尾蛇,晃悠着游向天空,往往要看到脖子仰的生疼;“地老鼠”放到瓷盆里,转的可欢了,有时劲过大,还会跳出盆来,说不定会钻到谁的裤管里,吓的小孩子上蹿下跳;“导弹”呢,能呲溜一下飞到天上,转眼就不见;至于“毕毕波波”响个好大会,光星四射,满院都是金光,连小孩子的脸都被照的通红的这个大家伙,底座是泥糊的,可是家里的重头戏,而且不是每家都会买它的,太贵重。所以要在最后聚了一大堆人才放,据说,是叫“老水牛彪稀”,倒是很形象的名字。而我们最盼望哪家放到的是“降落伞”,那小小的圆柱体,点起捻子,不一会,就能听到遥远的天际传来一声巨响,“伞”开了,晃晃悠悠,顾不得下面许多孩子的着急,只自个表演“天花乱坠”,可是到底要花落谁家呢,我们这些小孩子便一哄到这,一哄到那,伸长着小手,接这个上天的“馈赠”。至于谁有幸抢到,当然是宝贝一样的存放着,许多钱都换不走。


而今,姥姥离我远去,姑姑亦老了。亲戚,也不是每年都去,果品早换成一箱两件的礼品,一百两百的压岁钱也早已是孩子们口袋里的常客,孩子们却远没有我们儿时那样的欣喜。只有连着亲情和岁月的路,还是那么长,长到铺满回忆和感动,沉甸甸的,滋润着沧桑年华,坚定着磕磕绊绊的脚步永不停歇,也温柔着目光,遥望着路那端我的亲人和伙伴,还有,我的童年。
耳边,十五的气氛渐浓,烟花的嬉叫声此起彼伏。眼前,却依然是各色烟花飞向天际,“彩珠筒”“花蝴蝶”“地老鼠”……似乎,还有许多孩子在那里欢腾。宽阔的柏油路上,我们驱车往家的方向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