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母亲的眼神(散文诗)
一一写在母亲节
文/夏牧(江苏)
母亲生了八个孩子,活在仅五个,我是五兄妹中的老大。作为母亲的儿子,我喜欢看母亲的眼神,同时又怕看母亲的眼神。
母亲是双眼皮。母亲眼神曾经俏丽过,也曾经光辉过。母亲的眼神曾经憧憬过,也曾经忧伤过,但从来没有失望过。
是的,母亲的眼神从来没有失望过,即使在曾经上无片瓦下无寸砖的初嫁时,即使在困难的三年自然灾害时,也都没有失望过。
年轻时的母亲,在她的三兄姊中是么女。爱撒娇的老巴子,总在外公豆腐坊的豆香中,闪烁灵动的眼,充满青春的光辉和快乐。
那年初夏天,那个黑色的夜幕下,当外公壮心未己猝然离去时,初为人母的母亲,仿佛心中那重如千斤的父爱,一夜之间坍塌了。母亲的眼神忧伤过悲痛过。
多年后的秋瑟季,当外婆寿高过世时,母亲的眼神是恍惚,恍惚中流露着一丝丝伤感。或许是花甲的母亲,看惯了生死和离别,看清了人世的风尘,不再痛苦了。
母亲曾因娇生惯养而力薄和体单,成家后做农活是她的弱项。栽秧总在人前面,割稻又总落在人身后,而挑担子更是寸步都难走。但母亲的眼神从来都淡定。
母亲童年时因贪玩,未去读私熟,一生便以“睁眼瞎子"而自称。母亲虽然不识字,但眼神却是深远的。再苦再累也力主让我们兄妹五人去读书,我们都是受益者。
母亲生性是懦弱,从不与人争长短。母亲总把别人脸上的愠色当轻风,一笑而过不计较。可她自己,总把一脸的慈眉善光送别人,从来没与家边邻里红过脸。
母亲吃饭总在我们兄妹后,筷子总在自已碗里拨,很少伸到菜碗里搛菜吃。若问母亲为何不搛菜?母亲总是回答在锅上吃过了。其实总把菜肴省给我们吃。
母亲总是碌碌无为的忙,做完农活做家务。难忘十八岁那年,我将离别故土去公社。母亲量了丈灰卡布,给我做身新衣裳,又在灯下为我赶纳了双漂亮的"北京鞋",直忙得头昏脑胀眼发花。
又是一年初夏天,母亲的眼神又一次悲伤了。几十年形影不离的老父亲,猝然倒在路上而独去了天国,没给母亲留下一句话。伤心的母亲独自闷在房里流干了泪,那双明亮的眼神从此变混沌。
从春走到秋收后,母亲已如晚稻进初冬,佝下她那久经风霜重负的腰,而眼神不再如春夏青葱般灿亮。但混沌中依然透着清晰的光。那双耄耋的眼神,依然注视着巷道口走进的每一个人。
那是母亲在期盼,期盼着在城里的儿女孙辈们,在她那期待的目光中蓦然间归来。而事实上,母亲确曾在无数次的期盼中,获得过她所期盼的那份心喜和满足。
每一次相逢又别离,都是母亲眼神中的欣喜和苦痛。面对一堂突然而至的欢聚,母亲脸上的皱纹舒展了,母亲的眼神放着光,心底的快慰盈透在昏花的眼神里。
眼神无言胜千言,最是别离伤感时。车擎的启动声,仿佛震动着母亲的心。临别招手的那一刻,母亲的眼神始终凝视着紧盯着那车窗。那眼神,却充满着无助和期盼,还有一丝丝的忧郁。
那一刻啊,母亲的眼神重千钧,我们的心灵在震撼。作为看惯母亲几十年眼神的儿子,我能读懂母亲那眼神中的无字书。那是一份无奈的不舍,那是一种无声的期待,或是一声声无言的嘱咐。此谓无声胜有声。
而此时正百结愁肠的我,从车窗回眸母亲的那一刻,看见母亲那眼神,依然是一动不动地停视在原地,看着那渐行渐远的车轮在转动。那转动的车轱辘,仿佛在碾压母亲的心。那一刻,母亲看着那黑色的乌龟壳,载着她的儿女载着她的思念而消失,直至消失在巷口的拐弯处。
此一刻,我欲多看一眼母亲那缱绻着的眼神,那撼人心魄的眼神,那怀柔许久而恋恋不舍的眼神,欲罢又不能。可忍着心酸心痛的我,又不忍回头去多看,不忍多看母亲那双能穿透我心肺的眼神。
母亲的眼神是本无字书,蕴含的人生道理永远读不尽;母亲的眼神是座无量山,包容的母爱厚德永远是温润;母亲的眼神是轮中秋月,明亮彻透的意境永远烛梦境;母亲的眼神是抹灶上烟,飘忽离疏的乡愁永远在心头。过去是现在是,将来无疑也永远是。
2019年5月12日写于母亲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