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春光有三里
文/安小悠
一
立春以后,我开始步行上班,一来尽快甩掉过年期间增长的几斤肉,二来好好欣赏这短暂而美好的春之时光。
我从牛行街出发,道路两旁的法桐高大繁盛,即便没有一片树叶,光是虬枝和树杈足以遮天蔽日了,夏天那一段路简直是避暑胜地,我在下面行走,遇到的风带着初春的清凉。
走到湘江路口,看见太阳像个大橙子,一半停在楼顶,一半被楼房遮住了。我顺着泰山路往南走,太阳跟着我,我走的并不快,从我家小区门口到单位,要经过三个红绿灯,593棵树,大约三里的距离。
春节那会儿,为了营造节庆氛围,在每棵树上挂红灯笼,我特意数过。如今,那些红灯笼还挂在树梢,像深秋的红柿子,在春风里涤荡。路两旁多是五年生玉兰,尽管不高大,叶片也还未从冬眠中完全苏醒,但仔细看的时候,能从枝尖看到隆起的新生的叶苞,翠色的,极晶莹,仿佛一用力就能掐出水来。
闭上眼睛,我能想象玉兰开花的样子,“已向丹霞生浅晕,故将清露作芳尘”,那白的像云一样的花朵,花瓣有白玉般的光洁,在阳光里生成一种光晕,简直美得不像话。我从中穿过,听见无数花开的声音。
我继续向前,春风吹开嚣张了整个冬季的雾霾,天空澄蓝如洗,高耸的电线杆上架起五根琴弦,和着清晨汽车的呼啸声、自行车的叮铃、上学的孩童的笑声以及偶尔的翠鸟的低鸣,汇成一段春天的旋律,在不远处河上街朱色的屋瓴上无限循环。
我的皮鞋踩着河上街的青石板,想象着不久以后,从那石缝里生出的细长的草和那草开出的紫色的花,我竟然有些不敢向前,我怕,我踩在石板上的重量,会挤痛它们刚破土而出的小小的身子。如果上班的铃声不催我,我真的愿意待在这里,在青石板尽头春光潋滟的水波里,做一根水草。
这三里春光,我从未认真审视过,以往我骑着电动车,从上急溜溜的穿过,春花夏叶秋色冬雪,像快速播放的电影,在电动车上,捕捉到的都是零星的画面,细节却看不分明,四季的美好就此错过。心中蓦然萌起一种遗憾,我告诉自己,以后的日子,哪怕再忙碌,我也会腾出时间,沿着花瓣行走,用脚步亲吻大地,来拥抱我的三里春光。
二
南方的四季本就不分明,春天更是短暂。如果稍微不留心,便连春天的尾巴也抓不住,从没有落叶的冬天一下子掉进花繁叶茂的夏天,不经意间就错失了一个季节。
我在福州念大学那会儿,只有从地上的草坪上发现草尖上新发的嫩芽,才知那是春天。还有就是,当远处的山峦由灰色变成翠色,当风中淡淡的一丝甜取代沿海城市固有的淡咸,那种春天的甜带着一丝暖,仿佛是阳光融进去的缘故,当有更多的小鸟聚在高大的凤凰木上叽叽喳喳叫个不停的时候,那便是春天了。
当春天铺天盖地袭来的时候,成千上万朵凤凰花聚在枝头,远望像是给凤凰木披上的火红的头纱,风来,花瓣便纷纷扬扬的飘落,像无数红蝶翩跹,又像无数小红鸟盘旋,那种美震人心魄。
那时我读大二,刚搬到南区,楼下种的全是凤凰木,春天的时候,有个男生每天清晨都会给我送早餐,餐盒里永远有一朵盛放的凤凰花,暖心浪漫指数双管爆表,像我这种向来“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人,最后竟然没有爱上他,现在想来也是极不科学。
后来我把这事讲给王先生听,他竟然略带鄙夷,“那个男生肯定没我高没我帅,而且,才送一朵花,如果是我,肯定扛着整棵树去……”自恋霸气至此,也是一种境界吧。
从宿舍到教室,要路过生科院的试验田,试验田里种满了甘蔗,春天它们疯了似得往上长,每每路过,仿佛都能听见它们拔节的声音;试验田的右侧是芒果树,我从未见过它们的花开在哪里,可花香却很浓郁;再往前,成排的榕树成了精似的,拖着长长的“胡须”,像一个长者,迎着春风诉说一段古老的故事。
教学楼就藏在大榕树的包围圈里,我常常捡了靠窗的位置坐着,伸出手去,就能抓几片绿叶,夹在书本里,日子久了,就变成了书签。有时无聊,便在细碎的阳光里打瞌睡,偶尔在树叶背面写几句不成章的诗,放在掌心,吹到窗外,我幻想着有个骑白马的王子从下面走过,带诗的叶片刚好落在他的肩头,然后,童话开始……
那真是人生最诗意的一段时光,毕业后这几年,在学校学的知识早已尽数还给老师了,可校园里的春光三里,却历久弥新。只要春天的风一到,那时光里的凤凰花瓣,便会随之飘在发间,与之一起的,还有滚落在脖间的一滴温凉的清露。
三
我刚毕业那年去天津实习,和同学挤在天津大学的女生宿舍里,实习单位与天津大学之间隔着一条笔直的小路,名字叫三里路,大概是有三里长的缘故,说是小路,其实也不小,只是被两旁高大的建筑物挤压,让路有一种逼仄感。
路两旁种满桃树,春天一来,阳光赶走冬寒,越来越多的花苞聚在枝头,一丁点大,微微泛着红,仿佛再一用力,就能炸出一朵花儿来。我每天背着包从下面走过,看花苞一天天长大,直到一天深夜,“忽如一夜春风来”,桃树再也难掩体内的洪荒之力,“嘭”一声,炸开一路花开。
我踩着花瓣行走,却未走进春天里。因为天津的春天从不按套路出牌,这边已是桃李芳菲,那边一阵冷风,鹅毛大雪说来就来,像是要故意扰乱秩序,“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雪掌管好冬天的花事即可,却偏爱在春天跑出来凑热闹。
但这春雪和冬雪截然不同,它们极可爱,下起来虽盛大却并不铺天盖地,雪花拍在脸上,虽凉,却带着温,像一个遥远的吻。春雪也不会“冰天雪地”,不消几日,它们就会化成水,滋润生机勃发的大地,桃花比之前更艳了。这时候经常会遇到喜鹊,“花树枝头风中摇,喜鹊点点闹”,它们振翅一飞,会忽然变成枝头的花儿或者飘在半空的云。
一旦雪息事宁人,天津的春天便算是真正来临了,树木渐数丰满起来,叶片卯足了劲儿疯长,极快地,在褐色的枝桠上浮起一层翠色的梦;野草霸占了任何一片裸露的地表,然后肆意开出花儿来,蝴蝶和飞蛾结伴而来,都市的坚硬因为一朵春花,也变得柔软起来。
我不能更爱这条春天的三里路,那时我不过23岁,刚走出校门,还处在对现实生活的适应阶段。虽然我不说,虽然都市繁华,虽然各路人马待我友善,但异乡的孤独却依然存在,我常常想起我的家乡,每每沿着花瓣行走,蝴蝶引着我,茫茫然我觉得自己掉进了天津与家乡的夹缝里,有那么一瞬,如同行走在家乡十五里店的桃园之畔。
等我离开,我常常想起这条路来,想起春天里的三里桃花,有时候在梦里,我会看到一个年轻的姑娘,背着背包,从一条开满桃花的小路上,缓缓走过,我分不清那是十五里店的路,还是天津的三里路,我只看见,路的尽头,是一抹斑斓的星光。
———————————————————————城市头条热诚欢迎大家投稿,体裁、题材均不限,诗词、散文、小说、新闻、评论、随笔、书法、美术等作品都行。但不得含有违法违规内容,不得抄袭剽窃,文责自负。同时也欢迎商家刊发广告和进行商务合作。欲投稿或发广告等请加微信:mfw1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