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春光深处住
文/安小悠
一
我沿着澧河行走,最初的时候,倒垂的柳枝随风摇摆,柔弱无骨,是丹青一撇撇。渐渐地,春风在柳上加了一层青黄色的滤镜,柳开始有了颜色。再后来,每隔两三天,这种滤镜就加深一层,尖尖的小叶芽像新春山涧的新茶,更像精灵的翅膀,停在枝条上,诉说春日的迷梦。
后来我离开一周,再回来,柳叶已青了两岸。我带着少许遗憾,同时也带着对春之力量的敬畏,沿着澧河,走在水磨石铺就的路面上,脚踩着无数白色的斑点,恍恍然觉得走在铺满杏花的小路上。路面起伏,如果把两岸的柳树换成榕树,我会误以为行走在闽江之畔。
想起闽江,自然会想起福州,想起茉莉花。花开时节,花农们就用竹编的篓子盛满茉莉花,或者穿成串,挂在自行车上过江而来,他们从长满芦苇的小巷里穿过,石板路凹凸不平,自行车颠颠簸簸,茉莉花香四处飘逸。
在澧河之畔,除了柳,最张扬莫过于迎春花,柳垂下绿丝绦,与迎春握手言和,仿佛要占尽春光。岸边的小路弯弯曲曲,顺着河道蜿蜒,小路两边都栽着迎春花,但奇怪的是,只有一米多宽的小路,两边却是迥然不同的光景。
临水的迎春,开得异常热闹,整片的黄色花朵,将枝条都挤没了,它们在阳光里跳跃着,和粼粼波光遥相呼应,远远望去,像掉在河边一块金色的光斑。而另一侧的迎春,只有零星的几朵小花,像迷路的小星星,又像找不到家的萤火虫,孤零零的。
除了迎春,海棠还醉在春风里欣欣然,玉兰花落在地上的声音,可是玉碎的心疼?还有梨花、樱花以及杏花,虽美不胜收,可我至今分不清。鸢尾花渐渐覆满时光的疤痕,用不了多久,它们将如万千紫蝶般驾临沙澧两岸,即便不言语,也能将平静的河水闹腾沸了。
在岸边,有个女孩将双手搭在栏杆上,黑色的头发和柳枝一起飞舞,她背着背包,眼神迷离,藏着年少的新愁;在河边,一个父亲带着女儿,我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小女孩穿着红毛衣,扎着马尾辫,透过柳枝看时,像岸边停泊的一只小红鸟;在水里,飘着一叶朱红色的小舟,舟身剥落的漆显出岁月的斑驳,双桨空空架在两边,像是谁乘了时光的船,到了目的地就急促上岸而把它丢弃在了这里。
我踩着河边的泥沙,走近澧河,河水浅且青,没有风,也能看见水底招摇的水草。我花了整整一个下午,停在春色深深的澧河边,直到夕阳将碧波变成金色,我才起身。“陌上花开缓缓归”,待到柳絮漫天,我愿是柳间低鸣的翠鸟,乘着柳絮洁白的翅膀,在春光深处筑巢。
二
我常对大王说,乡村和城市之间隔了一个季节。往往城里春色已深,乡村春色才懵懂。拿漯李路来说,它一头连着城市,一头连着乡村,中间延伸的路两旁,全是白杨,它们像哨兵一样,守护着乡村的宁静和城市的缤纷。
春天的白杨特别有力量,枝杈向天空延伸,从下往上看,会看到枝条上的叶苞,如果再仔细点,会看到叶苞上白色的绒毛,像新生儿娇嫩的脸。叶苞多呈对称状,像串串彩灯,如果通上电,彩灯亮起,火树银花。离地面最近的枝杈,往往略微向下垂,仿佛要将你拥入怀里。
夏天我常常在长满叶子的白杨下走过,树叶哗啦啦歌唱,走着走着,转几个弯,会转进少年时光里,那时大王还是清瘦的美少年,虽然不会写诗,却温文尔雅,他骑着白色的单车,在绿荫里带我看过的,都是最美的风景。
乡村的河流少了人工雕琢,在春天更显风骨。在颍河,我在水浅的地方看见一片绿洲,绿洲之上有几只闲逸的野鸭子,白杨倒进河水,平静的水面仿佛有了筋骨。如果舅舅还在,这个时节他应该披着蓑衣,摇着小船,在河面上自在的飘摇,有时捕鱼,有时歌唱,有时喝酒,他的船尾常常停着几只不知名的水鸟。
岸边的草是春天的草,一簇又一簇,像是开在大地上的花朵,也像从河里爬上来的螃蟹。但有一种草,它张牙舞爪,锯齿状的叶缘锋利无比,曾无数次划破我的皮肤,我远远的绕开。但走着走着,我的白布鞋上还是染上了春天的颜色。
乡村春天的颜色,虽不及城市的缤纷,但一旦美起来,却是流动的,不是春风拂柳那种流动,而是因着一丝荒凉的缘故,便美得生动。
一座破旧的土坯小屋旁边是一棵开满桃花的树,长满蛛网的房檐下,早到的燕子衔着春日的新泥开始筑巢,房前屋后,总有蒲公英在静静开放,美得不自知,黄色的花朵,像秋日的小雏菊,一望无际的金黄的油菜花里兀然跳出来一只白色的狗,它在花间奔跑,毛发波浪般扬在风里,像狐……
我带着小羊徜徉在花间,访问一朵绽放在枝头的傲娇的油菜花,或者一片在阳光下绿得闪亮的青叶,再或者,一阵携带新翻的泥土的清香的春风……,我的心思全在这上面,但是小羊只对春天的鸟窝最感兴趣,远远就指着它一脸兴奋:“妈妈,你能把我放在上面吗?”,我笑了笑,告诉他,当然,如果我有翅膀……
三
我在深圳的第一个清晨,竟然是被鸟儿叫醒的。我简直不敢相信,起初以为是在梦里,直到透过窗户看到不远处在这个梅雨季节难得的一丝晨光,和雨后绿莹莹的街道。深圳给我的最初印象是,一座安插在森林中心的城市。
其实年前就计划着南下,一直拖到三月底才动身。恰逢春深,人间四月天,倒是觉得拖沓有理了。南方的春本就华丽无比,那深深浅浅的绿,姹紫嫣红的花,在雨后更是斑斓。我去过不少城市,总觉得都大同小异,只有深圳,给了我不一样的感觉。
道路两边随处可见滴水观音、龟背竹,它们兀自生长着,倒是比我们精心养护在花盆里要有型得多;所有的树木都高大丰腴,像母亲,聚满花朵的枝条,在树冠上编织出一个五颜六色的梦,在那浩荡的枚红色里,藏着九重葛关于这个春天全部的心事。蓝花楹是一串紫色的风铃,挂在树梢等待春风经过,奏响春天的乐章。还有不知名的那些花,它们在我的眼睛里绽放,却最终印在我的心上,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忘记了。
一个朋友曾告诉我,每一个在深圳待过后来离开的人都会怀念它。因为深圳总有让你感到震撼的东西,譬如一棵树。刚进世界之窗,抬眼就看到一棵大树,说它大,是说刚走近它,就有误入原始森林的即视感,忽然低几度的感温,盘根错节的树干,不知延伸到何处的树冠,密密麻麻的遮蔽了整个天空,地面落满红色和橘黄色的小果子,晶莹如同散落的玛瑙,好看极了,可小羊却一脸嫌弃,踮着脚尖从旁边急速穿过,我随手捡了几颗放在鼻尖,闻到一股南国春天特有的芬芳。
后来我还遇到了木棉,那也是我第一次见到木棉花,一树的花朵,火红得惊心动魄,在晴朗时,是燃烧的火焰,在微雨里,是潮湿的梦境。我在树下凝思,脑海里涌现出舒婷的《致橡树》: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作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根,紧握在地下。叶,相触在云里。每一阵风过,我们都相互执意,但没有人,听懂我们的言语。
其实也不必懂,这样美丽又静默的木棉,对于爱情来说,已是满分。在埃菲尔铁塔上,我一手拉着大王,一手拉着小羊,俯瞰深圳世界之窗,仿佛整个世界尽收眼底,可那种震撼却不及一棵木棉强大。如果可以,我愿意化身一朵木棉花,住在春光深深的枝头,修补一段年少未完的梦。
但我终究还是得回去。我哒哒的马蹄声是个错误,我不是归人,是个过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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