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 光 浅 酌

文/安小悠

一

寒里日光淡了，在空气里仍有残留，我呼吸着，是早春薄荷般的清凉。我从已冒新芽的柳树下走过，有杨柳风拂面，在耳际轻撩我的头发，更像与我低语，我站在春天的树下想你，那滋味时而苦涩、时而香甜，有时是风里带着花的芬芳，有时是暖阳里灌了雪的寒凉。

河流两岸，寒冬刷尽植物残枝枯叶，只剩虬枝，条条分明，青烟色的瘦细，却彰显出生命的光泽，那流动着的绿色汁液，是青春的血液，不久便会沸腾整个春天。有青草从泥土里钻出，遥看草色近却无，可凑近了看，却是蘸了翠色油彩的画笔，在大地上轻轻描摹。河水带着一层淡淡的清新的绿意，午后阳光照射，水波晃动，闪烁出细碎的鱼鳞般的光泽。

带着柔光，一点也不刺眼，唯有春天的阳光了，且迂回转折，工笔勾勒出“一夕轻雷落万丝，霁光浮瓦碧参差”、“春风骋巧如剪刀，万叶千花一手裁”、“ 阴去为膏泽，晴来媚晓空”，于是，细雨、软风、薄云，相互交织，便凝为了一个春。这春天的阳光，在河面施展了一道魔法，清风嬉戏，两岸星星斑影跌落，河流霎时闹了起来。

我情不自禁被吸引着，往前走去，季节给我的灵感，幻化出一艘朱红色的小船，我划着双桨，赶往河流深处写一首有关春天的诗，冰雪消融，我的小船撑出柳荫，河底水草油油，丝丝缕缕缠缠绕绕，中有小鱼游来游去，无比欢快地，似是在冰冻的水里待久了，迫切需要在春河水暖里活动活动筋骨。

船上看花，岸上树未生叶，全是花骨朵，铮铮裹成一粒粒小圆球，它们都攒着一口气呢，只待风再暖一些，阳光再明媚一些，它们好择一个风和日丽，“砰”然一声，在枝头炸出一朵朵花儿来，继而花开满枝，那花炸开的声音，便理应成为春天最动听的序曲。

我匆匆上岸，时光的幽思仅在脑中停留半刻，便如时光的青鸟般，决绝飞走了。生活中总有琐碎小事冒出，耗时耗力，又不能不做。于是，我不能将自己全部交融自然。我唯一可以许诺的是，我的整颗心，在我能心无旁骛的自由时光里，我愿将酒杯斟满，给春天的杨柳、青草、新翻的泥土和南归的燕子，还有河流、风、云朵和你，一一干杯。

二

那是刚立春，午休时在梦里，我走到溪边，溪水清冽，是暮雪全融了的春天的溪水，两岸草青青，花儿的骨朵是它们的摇篮，风摇着，我脱了鞋子把脚泡在水里，一边打着水花，一边用飞溅的水花写春天的诗，那些句子多美啊，星辰醉了，和落花一起纷落满地，蝴蝶、青蛙、小虫全闹了，蚯蚓从土里探出头，金龟子在身边飞来飞去。

在梦里，我恍恍然回到了小时候，在故乡的河流旁，我们把书包扔在草地上，躺在上面，碧空如洗，高而远，有流云悠悠，懒懒散散，紫色的小花在身边静静开放。两岸皆是干净的黄色粗砂，阳光好时常泛着金属的光泽，沿着河床捡拾白色圆润的鹅卵石，大大小小的贝壳，河水里有虾有鱼，有成群的蝌蚪游来游去，蚱蜢在水面滑翔的，横亘在河流两岸的石墩桥，桥底下全是鸟巢，住着刚从南方归来的去年的旧燕子。

岸上苹果园里的花是一瞬间开放的，因为翻了篱笆墙，爬到树上折了不少花，我们和看园子的老大爷结了“仇”，他拿着棍子驱赶我们，如同驱赶一群偷吃麦苗的小羊，我们跑着，发丝沾了汗水，在风里涤荡，其实他能很轻易的追上我们，但他的棍子从未真的落在我们身上过。

待我的童年结束，苹果园也荒废了，父亲从废果园里移植了两棵苹果树，一棵活得特别好，春天花朵胜雪，另一棵不太好，过了一个冬天就死掉了。现在活得很好的那一棵，已经很高很大，我偶尔回老家去，静静地看它开了花，层层叠叠，落花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那一刻，我的心安静而柔和，如同春光跌在杯中，刚巧我浅酌了一小口。

我喜欢这样的梦，在梦里，那些遗失的美好时光，都能重新寻回，也许心里明明知道那只是一个梦，可胸怀依旧溢满狂喜与感激，就像与童年断了线的风筝、年少丢失的恋人、此刻鼻息间隐淡的早春的芬芳重新相遇了一样。

三

如果院子里有一棵腊梅树，那么在早春时节，花开一树，会生动整个院子。前几日，朋友说她家的腊梅开了一树，约我前去。

在微风吹拂的夜晚，我和她在腊梅树下闲坐，一轮圆月浑然高挂，花树璀璨，腊梅朵朵，精灵一般绽放在枝头，借着风，它们旋转着小舞步，与星空遥相呼应。月光照射在这些花儿上，花儿也仿佛闪着光，周身蓦然升腾出一种淡淡的晕，我们也被这月光照射着，时间凝结了，我听到花儿浅浅的微笑，从微笑的腊梅花上，我采下了春天的歌谣。

我看着花，她看着我，都没说话，空气显得格外安静，这个与我同龄的女孩子，我们认识好多年，虽然不常见面，可不管多久才见，都如昨天才见过，那种感觉说不清道不明，这世间唯有她能给我，我常常因此而感激上苍的恩赐，她本身散发出的光彩，让我跋涉千万里，哪怕只为见她一面，一起看看花，已使我深觉不虚此行。

像我如此安静清淡，所有不必人前车马喧，更不必会当凌绝顶，那些曲径通幽、寻隐不遇处，皆我所爱。我在一朵花里，喝了一点清晨的露水，便会对着阳光浅笑一整天。河岸的迎春，田野的狗尾草，庭院月夜腊梅一瓣又一瓣，香樟树上撒下了阳光点点，常青藤星星状的叶子在风里飘摇，阳台上的多肉植物历过冬劫，一粒粒胖成婴孩儿的模样，我细细思量，在无人留意它们的时候，常常不自觉又笑了起来。

在早春，找个知心人，赏花听雨，耕风钓月，看树木的颜色从青翠到苍绿，层层加深，两人对坐，或一人也好，在河岸、在田野、在你我初遇的屋檐下，我烧好水，加入一钱阳光，二两花香，三分春天的嫩芽，四杯青烟色河水，沏一壶早春的新茶，我在屋里，门和窗皆是打开的，有燕子衔着稻草筑新巢，却忽然停在了树的枝杈上，似是和我一样，在等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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