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今年12月2日,母校二中要举行建校六十周年庆典,为此杨益校长特地带人来找我,希望能为母校的华诞写点什么,以飨后学。望着杨校长期待的眼神和为校庆忙碌的身影,作为母校学生的我不好推辞,只得应允从命。
我是1974年从当时的爱国小学,升入二中读书的。按理说,从小学到中学应当说是一个大的跨越,但对我来说,两者却并不遥远。因为两个学校几乎连在一起,中间只隔了一座不高的小山。爱小在山的东南脚,二中在山的西北脚,一条无名小溪从山的东南贴着爱小校园由南向北淙淙流过。有山有水,山水相依,注定了这里是一个求学问道的好地方。
去二中的路是一条顺着山势缓缓盘上的土路,也就一里来长,在五六米宽,这在当时已经是大路了。路的起点是架在那条无名小溪上的石桥,桥面平坦,桥下有两个拱形桥洞,用上好的青石加汉白玉雕刻相嵌而成,石质细腻,图案精美,端庄大气,即便现在也是一座很考究的桥。跨过桥,路的两旁栽满了翠绿的松柏,相间有序,整整齐齐,排成优美的弧线,顺势向前延展,与满山的青松辉映成满目苍翠的世界。

走进学校的大门,首先分列两旁的,是经常歌声飘扬的宽敞礼堂与天天饭菜飘香的学校食堂。再往里走,映入眼帘的是学校气派的露天主席台和宽敞的学校操场。操场在两个山岗之间的坪地上依势而建,标准的四百米跑道,篮球、排球、单杠、双杠、跳高、跳远场地应有尽有。操场的四周也栽满了松柏,并有清澈的溪水环绕。在操场两侧的山岗上,修建有一排排齐整的平房,一式青砖灰瓦,错落有致。地势高的一侧是校领导的办公室和教师宿舍,地势低的一侧是从初中到高中的教室,教室平房北面有一幢学校唯一的教学楼,楼呈半口字型,上下各有四间教室。操场的西头是一个半天然的游泳池,面积有三、四个篮球场大小,池子北面建有一个类似的运动员领奖台的跳台。池塘四周浅,中间深,被称为锅底塘,没有好的水性,不敢游到池塘中央。当时学校特别重视学生的体育培养,学生们也都十分爱好参加各种体育活动。每天放学,学校操场上到处都是跑步、打球的身影,或追逐,或炫技,或单挑,或协作,个个意气风发,生龙活虎。而每到夏季,游泳池又成了乐水学生的天堂,他们或高台跳水,或深水潜行,或蛙式奋进,或自由劈波,把泳池搅得热闹非凡,全然不顾学校为安全考虑而一再强调的三令五申。学校每年都要举行综合性的运动会。学校的不少运动项目水平在全市都是数得着的。像篮球、排球、跳远和短、中、长跑水平都相当高。
我在二中一段特别的记忆,就是接触到了射击运动。当时,全国正在青少年中开展小口径枪械射击活动,培育学生的运动和军事素质。我被教体育的王爱华老师选中参加了校队。她带着我们每天课后在校礼堂的水泥地上作枯燥的训练。举枪、压肩、瞄准、运气、“三点一线”,每一个动作都精益求精,最后竟能做到“人枪一体”。不久,在全市中学生射击比赛中,我取得了优异的成绩,被选入市队参加集训。后来,代表铜陵参加全省比赛,获得卧射项目第一名,当时的《安徽日报》还作了报道,虽然篇幅简短,但已引起了相当的反响。再后来,我成了国家二级运动员,被送到六安参加省里的集训,到淮南、蚌埠等地参加比赛。那个时候,巢湖和县的徐海峰也差不多时间接触到了射击运动。他后来成为新中国奥运首金获得者,中国射击队总教头。射击运动几乎伴随着我整个中学时代,直至大学。我考上华东师范大学后,依然受益当初在二中的所学,在上海高校历次射击比赛中,为华师大争夺了不少荣誉。

在二中除了运动,在课余,最能给我们带来乐趣的还有校园边上的那座山。我们常在山上那不疏不密的松林间穿行,采松果,捡松毛,找松油,做各种各样的游戏。当时,为了反帝防修,上面号召“深挖洞”,附近的居民不少人家在山上挖了大大小小的防空洞,虽然后来并未派上用场,都成了我们课余玩耍的好去处。本来,在林子里捉迷藏就不好找,有了防空洞,就更难上加难了。
有时,我们也常常停下嬉戏的脚步,站在山岗上向城市眺望,向东,城市轮廓尽收眼底,一幢幢职工住房鳞次栉比,蜿蜒引领着城市向外扩张,远方的脚手架正在不停地拔高,新的楼房正在平地而起,预示着未来的美好。向西,大江东去,宽阔的江面如练带般横亘在天际线上。扫把沟现代工厂林立,一座座高大的烟囱,如火炬般高擎,昭示着一座年青工矿城市的崛起。尽管时过境迁,过去的那些平房已作为棚户悉数得到了改造,扫把沟的烟囱也与时俱进地拔除了不少,但当时在我们少年懵懂而又憧憬的心房,它们又是何等的骄傲与自豪。

多少年后,我才知道这座小山,原来是有名字的,它叫鹞山,一座长了翅膀能振羽飞翔的山,多好的名字,多深的寓意。我们这些二中的学子,又何尝不是母校怀抱中孕育的一只只雏鹰呢,我们在这里破壳、展翅,从这里飞向远方。
我在二中求学的五年,是艰苦的岁月,动荡的年代。一方面,“文革”的思想毒瘤还在毒害着社会,极“左”思潮还在桎梏着人们的思想,有人还常常张贴一些言辞过激、思想激进的大字报,受人尊敬的校长忽然挨批靠边站,勤勉尽责的老师时不时挨整,被剥夺教学权力。社会政治斗争的风暴常在学校卷起波澜,冲击着正常的教育教学秩序。另一方面,天灾与人祸相随,自然灾害频发。百姓生活困苦,学校的办学条件非常有限。特别是1976年,我们国家三位主要领导人相继去世,举国陷入无比的悲痛之中,记得毛主席逝世的消息是我那天下午三点左右在学校打扫卫生时,从学校高音喇叭里得知的。这个消息,犹如晴天霹雳,天塌地陷一般。在学校举行的悼念大会上,全校师生极度悲伤,在哀乐声中大家哭声一片,有的悲痛过度当场昏厥。那一刻,我真切地感到人民群众对自己领袖的热爱是何等地强烈。当然,大悲之后,我们也迎来了粉碎“四人帮”的喜悦,拨乱反正,大快人心,喜讯传来,校园沸腾,人们奔走相告,个个兴高采烈,仿佛搬掉了压在人们心头的巨石,终于可以畅快地自由呼吸了。校园到处是声讨、批判的板报、漫画和标语,师生们敲锣打鼓,举着红旗,扛着标语漫画,呼喊着口号列队上街游行。游行队伍按年级班级排序,绵延数里,一直行进到市中心长江路。
1976年7月,河北唐山发生了7.8级强烈地震,整个城市瞬间被夷为平地,数十万居民死伤。一方有难,八方支援。地震中的伤员被迅速运往各国各地救治,因为铜陵通铁路,远在一千二百多公里外的唐山伤员也被送到了铜陵。因医院病床有限,学校正好放暑假,不少伤轻一点的伤员被送到大一点的学校救治。当时,二中接受了数十名伤员,那些头和手脚裹着纱布、缠着绷带的伤员,就躺在我们教室里,几张拼凑的课桌成了他们临时病床,尽管条件艰苦,全校上下还是全力以赴,给了伤员们无微不至的精心照料。
那些年,学校特别注重学生的社会实践。学校的教育方针是以学为主,兼学别样,学习与实践几乎各占一半。每个学期学校都要组织学生进厂矿,下农村,开展各种学工学农劳动,学习工农品质,体验劳作的艰辛。学校专门办有供学生勤工俭学的工厂和劳动锻炼的农场。校办工厂能生产一些教学用的器材,如圆规、角尺、粉笔、地球仪等。学校的农场很大,建在当时建华窑场附近的几座山坡上(今富鑫钢铁一带),种了很多的茶叶和留兰香,从开荒到播种,从除草到施肥都是老师带着学生们一担一筐、一锹一铲地干出来的,就连盖农场办公和生活用房的砖瓦,也是师生们从窑场一扁担一扁担挑来的。砖瓦不够用,学校还动员师生到处捡砖拾瓦送到学校。学生参加农场劳动要自带碗筷被褥或凉席,吃住在农场。后来,学校在西郊(今丰收门东南侧)又建了一个农场,主要种留兰香。记得当时我们还在那里垒起几口提炼留兰香的大土锅,远远望去,很是壮观,同学们第一次见识了什么是蒸馏提取技术。

学校倡导开门办学,经常组织学生开展各项校外劳动。到校外劳动,学生们特别乐意,不仅能够接触到许多新鲜的事物,每人每天还能从厂家那里得到一毛多钱的保健票,要知道这在当时对学生来说可是一笔不小的收入。我在二中,就先后在有色机厂学过车工,翻过砂。在小钢联运过焦炭,给矿石脱过硫。在玻璃厂为炉膛添过料,用热玻吹过瓶。在汽运公司跟师傅扒过轮胎,修过车。还到过铜陵县安平冬修过圩堤,在农家堂屋裹着稻草入过眠。每一次劳动,都是师生齐上阵,大家脏活累活抢着干,没有人叫苦叫累,手拉开了口子,脚磨出了泡、蹭破了皮,是常有的事。有时受个凉,发点热,也坚持参加劳动。大家相互关心相互帮助,有困难彼此都会伸出援手。记得有一回,我因没吃早饭,加上劳累过度,在农场劳动时晕了过去,程淑雅老师急得团团转,张俊等同学二话没说,在程老师的护送下,背起我一路小跑将我送回家。当时路况很差,抄近道走铁路线也有十多里,等回到家中,同学们个个已是气喘吁吁,汗流浃背。
走出校门,深入社会,到工厂、农村火热的生活中去,在艰苦的劳动中磨练意志品质,在收获的喜悦中认识社会,感悟人生,对于一个人的成长确实相当重要。虽然,当时的社会实践和开门办学带有鲜明的时代烙印,对学生的学业的确造成了相当大的影响,但面对当下应试教育给学生、家庭和社会带来的种种弊端和隐忧,其中值得我们反思的东西也确实不少。
在二中求学,最有幸的是遇上了一批学识渊博、品德高尚、想着学生的老师,结识了一群有理想、有抱负、肯吃苦、爱学习的同学。在那样一个动荡而又艰苦的年代,如果没有力排干扰、努力维护教学秩序,无私奉献,倾心关爱学生的老师,如果没有志存高远、追梦圆梦、砥砺前行、相互激励、共同成长的同学圈,我们这些来自普通家庭的孩子,是绝难改变命运,走进大学的殿堂的。

二中作为我市一座创办较早的中学,集聚了一支年富力强的教师队伍,他们很多是五六十年代老牌大学毕业生,既有真才实学,又富有教学经验。而到我们的这个年龄段,由于“三年自然灾害”已过,人口出生率偏高,学生人数激增,学校师资力量严重缺乏,不得不将本校部分应届高中优秀毕业生留校担任代课老师和辅导员,因此,当时与我们朝夕相处的,不仅有像父母一样严厉慈爱的老教师,也有像哥哥姐姐一样关心照顾我们的年青教师。老教师细致严谨、循循善诱,新教师敢抓敢管,热情奔放,这种情形也只有在那个特殊年代才会出现。
五年多的学习生活,教过我们的老师不计其数,至今仍能浮现脑际的有宋同敏、归绪昌、黄永年、李礼兰、刘子中、赵开华、李永柏、林志华、刘显烈等,青年教师有程淑雅、黄韶华、王刚、王水平、程贵生、卞传贵、孙自敏、吴晓伟等。
宋同敏老师是淮北人,毕业于阜阳师范学院英语专业,他中等身材,黝黑的脸庞,说起话来带有明显的北方“胯”音,他既是我们的班主任,也是我们的英语老师,形象特别质朴,对学生特别真诚,工作一丝不苟,精益求精。他每天起的很早,总是第一个来到班级,然后陪着同学一道晨读。下午放学时,他也一定会到班上来转转,问问未走的同学,看看班上值日情况,桌椅是否摆放整齐。他家就在礼堂边教师宿舍平房第一间,离我们教室也就百把米。我和同学经常在放学后去他家请教问题,总能得到他耐心细致、不厌其烦的解答。有时,正好赶上吃饭,他会热情地端出刚蒸好的馒头、花卷请同学们吃,他做的面食特别好吃,既蓬松,又有嚼劲,渐渐地我们成了宋老师家的常客。其实,宋老师家里条件并不太好,兄弟姐妹都在淮北农村,年迈的母亲跟他一起过,妻子身体不好,有两个女儿要抚养,家里家外都要他来张罗。虽然他在学生面前总是乐呵呵的,但我们也能时常看出来他身心的疲惫。他对学生一视同仁,对好的学生他不偏爱,总是语重心长地激励,对差一点的学生,也不放弃,总是苦口婆心地劝导。我因为要经常被抽调到省、市参加射击训练,影响学习、耽误课程,宋老师很着急,经常安排老师为我补课,并时常检查学业完成情况。还在晚上不辞辛苦到我家来家访。这些关爱,在我当年写的日记中多有记载,现在读来仍令人感动。
归绪昌老师是上海下放到新疆伊犁的知青,辗转到铜陵二中,成了我的语文老师,能成为他的学生是我的荣幸,他是我所有老师中印象最为深刻的一位。他总是活力四射,充满激情,像一块磁铁深深地吸引着你。他有很高的文学与戏剧素养,创作了许多优秀戏剧文学作品,不少作品发表在国内知名的期刊上,我至今还保存着他创作反映新疆少数民族故事的剧本《鲜红的奇曼古丽》,学校的文艺演出经他指点,水准马上会提升一个档次。他的语言极富感染力,听他在课堂朗读卢新华的小说《伤痕》、徐迟的报告文学《哥德巴赫猜想》、宗福先的话剧《于无深处》,简直是一种享受,他慷慨激昂,情真意切,每到情深处,他的眼眶总噙满泪花。听他朗读,似乎你的每一个细胞都被他调动,兴致勃勃地跟随着他走进文学所描绘的境界里,感受文学对心灵的洗涤与震撼,陶醉文学所带来的憧憬与美好。他上语文课,不仅把课文讲得透彻明了,还善于启发学生的思维,激发学生想象力。记得他说,作文要多写新生事物,少写枯藤老树,即使要写也要写绽放其上的新鲜嫩芽,它是新生的力量,希望所在,也是我们作文能够发挥的地方。他硬笔书法很好,能刻一手好钢板腊纸,我们很多讲义、课外辅导材料都是他亲手刻写的。正是在归老师的影响下,我们有一批同学走上了文科这条道路。课上是严师,课后是朋友,我们也是归老师家的常客,我们常在他书房或卧室围绕着他,听他说文学,谈创作,也总能在他家的书橱里找到爱读的书籍杂志。他还经常带我们外出参加各种活动,观看电影,观摩演出,我们甚至经常跟他到他姐姐位于长江新村的家中作客,他姐姐家门前的那棵“歪脖子”树,是他提点我们去找他姐姐家的“定位”。
黄永年老师特别注重仪表,每天衣着整齐,黄皮鞋擦得锃亮,总是以最好的形象出现在同学们的面前。他对语文课文中心思想的提炼,段落大意的划分,语法词句的解析十分精道,他的讲义详实工整,旁征博引,举一反三,引经据典。
李礼兰老师的课讲得抑扬顿挫,他善于用演义故事,把枯燥的历史课文讲得风生水起、活灵活现,
林志华老师语言幽默风趣,他的板书字体优美,线条流畅,是学生们摹写的对象,每到下课都不忍擦去。
赵开华老师的课讲得环环相扣,条理清晰,温婉而又有魅力,每到要紧处,总是再三强调,反复讲解,不厌其烦。
刘子中老师上地理课善于用地图和仪器,一张地图他三笔两笔就能勾画出来,惟妙惟肖,他通俗易懂的讲解,打开了学生们的思维空间。
刘显烈老师的数学课重点突出,深入浅出,重点问题抓的准,难点问题剖析的透,能用形象的语言讲析抽象的道理,令人难忘。
青年教师也是个个朝气蓬勃,讲起课也都是生动有趣、引人入胜。我至今还记得黄少华老师讲长工背着财主“老爷高升”坠河的故事。陈淑雅老师的数学课能抓住学生们的眼球,板书清爽,几何图形画的漂亮,一堂课下来整个黑板就像一副图画。孙自敏老师的课讲得认真仔细,她对不懂的学生特别有耐心,对不想学的学生也是循循善诱,从不放弃,为此也受了不少委屈。
老师们渊博的才学令学子们深深地敬佩,孜孜不倦的教诲使每个学生深受教益。青春年少的我们沐浴在师恩的阳光之中,干渴的心田如雨露般滋润。我们吮吸着知识的营养,懂得了知识改变命运的道理,埋下了追梦寻梦的种子,激发了奋斗前行的动力。后来,随着我国教育事业走上正轨,我们的这些老师,也有了更好的发展,他们有的成了教委的领导,有的成了职教的专家,有的成了高校的老师,有的进入了著名学府深造。而我们班很多同学也都改变了人生,考上了理想的大学,成为那个年代的骄子,其中有王屹宇、黄泛舟、吴云高、李昭宇、夏桂林等。他们或是大学的教授,或是名校的校长,或是大医院的名医,或是城市建设和大型国企的管理者,更多的同学则遵循着母校的教诲,在各自的岗位上爱岗敬业,为铜陵的建设默默奉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