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母亲(散文)
文/义敏(黑龙江)
母亲今年86岁,除夕,她穿了件红色唐装,是城里上班的孙子买回的,新鲜又喜庆,刚穿上时母亲显得高兴又拘谨。坐在炕上,儿孙们围在身边,她讲起了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事。
我家是大户人家,住在村西头,开东门,村里人习惯叫"东大门"。寒冷的冬天里,到了临产期的母亲,腆着大肚子去井沿打水,百米深的老井,井口旁冻成了冰山,脚底下一跐一滑,辘辘把儿又粗又凉还冻着冰茬儿,溜滚绳拴着沉重的溜滚斗子,每向上缠绕一扣,都心惊胆寒,十几口的大家,妯娌俩轮班挑水做饭干家务,伯母高大健壮、大脚片、穿43#鞋,象个男人,母亲瘦小体弱,倔犟不服输,每天繁重的体力活都咬牙坚持。
爷爷,精明能干,家里种田养猪,还担任村排长(相当于现在村长),家里人口虽多,但从来没缺过米粮,有房、地、车、马,在几十户的村子里,算是属一属二的富户。
逢年过节,家里常常放赌局,村里村外的嗜赌者都来,输了钱,怎么办,只好偷,爷爷有个洋炮,深夜,遇到来粮仓挖洞盗粮的,爷爷决不手软,炮口瞄准盗贼,"咣"一声,炮筒里砂粒飞了出去,听到震耳的炮声,盗贼怆惶地跑了,原来,洋炮勾死鬼扳动的瞬间,被奶奶给急忙用力往旁一推,打偏了,不然,盗贼就早归西天了。奶奶也是怕出人命啊,这个偷盗者,第二天见到爷爷时,浑身还在颤抖。
爷爷善吃小灶,家里养了很多只鸡,母亲说鸡蛋我们几乎吃不到,况且,伯母家的二弟,长的好看,下颌上偏偏长了颗痣,象毛主席,全家人都偏爱他,给他好吃的,指望他长大有个出息。伯母家的二姐跟《红楼梦》里的王熙凤一样厉害刁钻,姐姐哥哥们长的丑,想吃二姐都不让,自然得眼巴巴地看人家吃。说着说着,母亲哽咽了,眼睛里噙满了心酸的泪花。
母亲生我那天,正是分家另过的第一天。房子在村东头,母亲说,是两间土坯房,十几平米,心里高兴啊,因为有了过日子自主权,住了一段时间,感觉夜晚这房子有异样声响。一天晚上,点着柴油灯,母亲做着针线活,孩子们在炕上高兴玩嘎拉哈,父亲是生产队会计,坐着凳子,扒在炕上记着帐目,这时,门突然嘎吱一声开了,一会儿又咣一声自动关上,很清楚,并没有人进来呀,一家人疑惑着,感觉毛骨悚然。
一年冬天,父亲出门去了外地,母亲领我们独自在家里,一天深夜,忽听房檐上,嘎…嘎…嘎的马蹄声,踩来踩去,我们姐弟五个吓的钻进被窝里,而母亲手持烧火棍,她说烧火棍能避邪,推开房门在房前的檐檩上反复敲打,头顶酥酥地冒着冷汗,后来听说,这房子上的檩木取材时,树林下有一片墓地。
父亲在生产队事物多,家里孩子,小牲小口,地里的活,全靠母亲一个人干,一天,母亲生病了,爷爷、奶奶、伯父、伯母,都过来看望,伯母手里还拎了筐鸡蛋,来到母亲身边,握着母亲的手,眼里流着泪水,嘴里不停地自语着"这蛋是小鸡新产的,营养高!"母亲躺在炕上,难受的样子,没有说话。此时,姑姥姥也来了,还端来刚煮熟、冒着热气的荞面饺子给我们吃,感觉很香,至今记得,姑姥姥心肠好,母亲跟她很像,她住在我家后院,时常来看我们。
母亲说得的是攻心翻病,老爷屯有个叫李茂福的人,老中医、会针灸,治这病拿手,远近出了名的。找他来,在母亲的右脚帮上,找准穴位,扎了一针,立马就好了,这个大丈医术高、医德又好,看完病一口水没喝就走了。这件事,给母亲印象深,经常提起。
母亲说令她愧疚的是大姐,出生时,瘦得皮包骨,经常生病,爷爷奶奶重男轻女,孩子的病没能及时治疗,甲状腺病根留下了,只念了两年书,十四、五岁就下生产队干活了,凭着勤劳,不久便当上了妇女队长,还记得,冬天,生产队夜战打稻谷,半夜时给社员们分年糕吃,分给大姐的那份,她舍不得吃,热乎乎的拿回来分给我们。大姐跟母亲一样,聪明、勤劳,善良。现在大姐身体依旧瘦弱、早已儿孙满堂,过的很幸福,经常回来看望母亲。
六弟(叔伯排行第六),七、八岁那年,有一天,正与邻家小妹玩着,突然不能走了,这可急坏了母亲,屯里有个姓朱的,绰号"朱老道",家里成分是中农,他外科病看的好,但在反对牛鬼蛇神的年代,他不敢给谁看病,母亲很是着急,这事我齁巴大伯知道了,齁巴大伯是父亲的叔兄弟,他与朱老道个人关系好,在生产队他是看瓜的;朱老道是更官、喂马的。夜里齁巴大伯领着朱老道给六弟看病来了,我清楚记得,朱老道小眼睛、大个、说话结巴、身着黑色衣服,挽着衣袖,头戴顶白毡帽。齁巴大伯,小个微胖,患有严重的哮喘病,说话满是哮音,嘴里还刁着短烟袋,喉咙里拉着风匣,要吐出的痰,又咽了回去,眼睛憋的红红的,一口一口喘着粗气。朱老道,看过六弟的症状后,想说又不敢说,这时,母亲看出了他的忧虑说,你尽管说,孩子病看好,我们会感激你的,怎么还能说你的坏话呢,这时齁巴大伯也见机搭腔,朱老道才嗫嚅着、结结巴巴的说出了所谓的真话:"说孩子欠土地庙鬼神一双短靴,今晚扎上,去庙里烧了便好!"当时,母亲似信非信,为了孩子,只好缝制一双纸靴,齁巴大伯胆子大,夜晚去庙上烧了,母亲说不由你不信,烧完,六弟居然立马好了,活跃起来了,母亲也露出了喜悦的神情。
新年的钟声响起,母亲还在讲着……她的讲述里有辛酸,有喜悦;有泪水,也有欢乐;有科学,也有迷信,不管怎么说,都是她人生沧桑经历,在脑海里的深刻记忆。
儿孙们担心她身体,打断了她的讲述,让她早点休息。如今,爷爷、奶奶、伯父、伯母、齁巴伯父、姑姥姥、老中医李茂福、看邪魔外科的朱老道等都与世长辞了,父亲,也早已离开了我们,在生产队当会计时泛黄的帐本,财务帐、工分帐、分类帐等至今依然完好保存着,她不时从柜子里取出给我们看,母亲说让我们一直保留着,这也许是母亲对父亲和岁月的眷恋和怀念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