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二章
内 战 烽 烟
诗曰:
狼烟四起仇恩怨,血色瘀弥枪炮声。
向背民心趋大势,楼台落廓转东风。
(丙子)
孙 娘 娘
她打小就喜欢听人说书唱戏。只要一有机会,不管是赶集还是赶会,都会缠着娘带她去,她不迷针头线脑,不迷花布红头绳,只迷说书唱曲的,一蹲或一站就是半天,眼都不带眨得。书里曲里戏里的故事,在她心里就像活了一样。她喜欢的书和曲,她听上几回就差不多背得下来。经常一个人躺在床上自言自语讲给自己听。她喜欢听穆桂英的故事,更喜欢樊梨花,因为她自己就姓樊。娘说她是个书迷戏痴,可爹喜欢她。爹总带她去听书听曲,回来再背给爹听。家里的亲戚朋友来了,爹总会自豪地喊她:“妮,出来,说一段!”慢慢地,十五岁那年樊妮出了小名气,五邻四舍的乡亲们,隔三差五的吃过晚晌饭后,聚到她家听她说故事。
她嗓音甜美温柔,用自己的腔调说故事,又是另一番的韵味。大家伙也不白听----因为妮付出了劳动了,每个人都带上点“小礼物”。妮也不简单,她给爹说,不能老听那几篇,让爹借些有故事的书来,她让识字的人读给她听,她记下来,再改改编编说给大伙听。巷子对过,孙家大儿子孙有义读过书,比樊妮大三岁,于是请来给妮读书。这一来二去,天长日久,终于一天,孙家请的媒人登了樊家门。没多久,樊家书场变成了孙家书场。樊妮变成了孙樊氏。
中原大战那年,当兵的打来打去,古城也成了兵家必争之地。一天,一个驻兵连长喜欢听说书,到孙家来听。按规矩有生人在场,樊妮要隔着门帘说。一开场,听到女人的声音在说书,这连长愣了,说:这说书的先生怎么是个娘娘腔呢?在场的熟人都哄地笑了。打这起,“孙娘娘”就叫开了,樊妮从孙樊氏又变成了“孙娘娘”。
转眼来到民国三十六年,孙娘娘和一伙与民国一般大、都属鼠的媳妇好友们,吃完晚晌饭,收拾好各自家里的锅碗瓢盆就聚一起聊天打牌。她们称这是“老鼠会”,还打趣说:连民国都是属老鼠的呢!这年农历四月,古城周围发生了很大变化,东西南北的城市乡村都慢慢变成了共产党的地盘,只剩古城和古城周边一二十里地左右还在国民党手里。古城城里驻着十二军几万人的部队,大家人心惶惶。都传言共产党几十万人用不多久就要围城打仗了。姐妹们坐在一起,说起这事,心里总是不落稳。
今天按大伙约好的,各自在家吃完饭,收拾好,都到孙娘娘家来聚会。孙娘娘正忙着准备烧水泡茶,刚准备好,就听见门外一阵孩子声在嚷嚷:“孙娘娘,我们要听书!”她忙搁下手里的东西,去开院门。门一开,七八个孩子就涌了进来。孙娘娘连声说:“慢着点,别挤,别挤!孙有义也从堂屋里走出来,对着孩子们大声说:“说好的,三天来一回,,昨天前天来过的不许再来啦!”孙娘娘扯了一下孙有义的袖子:“小声点,别吓着孩子们喽!”
她低头挨个看了看孩子们,看到其中一个最矮最小的孩子,走路还不稳当。便蹲下揽过来细声问:“你叫么名?几岁了?”边说边用自己的衣服大襟给这孩子抹抹脸。“俺叫屙蝇。五惠(岁)了。”“家里大人知道你来不?”一个年龄大些,嘴上挂着两条鼻涕虫的男孩应声说:“俺带他们来的!”“那你是谁?住哪呀?”“俺是朱头,住惠民街!”“猪头?长得倒像个脏猪头!”孙有义一旁笑着打趣这孩子。“俺不是脏猪头!俺姓朱,是惠民街上的孩子头!”“好!好!孩子头。那屙蝇的娘知道你带他来听书不?”朱头一下打哏了,迟疑地摇了摇头。孙娘娘忙问屙蝇:“你娘叫么名?”“大菊。”“你大大叫么名?”“坏(怀)仁。”“你大大叫坏人?”“俺大大不是坏人!”孙有义笑着逗屙蝇:“你说的,你大大叫坏人。”“俺大大不叫坏人!叫坏(怀)仁!”“还是坏人。”“不是坏人!不叫坏人!”屙蝇哭了。孙娘娘瞪了孙有义一眼,忙安慰屙蝇。朱头插话:“他大大叫关怀仁,他跟他娘到他二姨家走亲戚。他二姨叫巧巧,俺爹说她长得最俊!”“关怀仁?我知道。城外琉璃厂村关五叔的大儿!”孙有义忙说。孙娘娘拍了一下孙有义的肩膀:“有义,你快去惠民街一趟,告诉屙蝇的娘一声,别让人家着急。”
孙有义出了少陵街口,沿着僻街刚走没多久,就迎面撞见了急急忙忙的巧巧和她姐大菊。孙有义把情况一说,大菊和巧巧便放了心,三人一道往孙娘娘家走来。
快到院外,就听见孙娘娘给孩子们讲故事的声音:“……一个小孩,挎个小篮,挎得什么?挎得鸡蛋。你怎么不煮煮吃啊?没有柴火。上山砍去?刮破衣服。叫你媳妇缝缝。俺媳妇死里。死在哪里了?锅台后头。你怎么不哭啊?哎呀,我的个蜗拉牛唻!----”三人进了院子,就看见院子里的葡萄架下面。孙娘娘怀里揽着屙蝇,一群孩子脸恣得象一朵朵葵花头,围着孙娘娘听故事。天色慢慢开始暗了,架上的葡萄绿莹莹的,一串串映着微光在放亮,就像那梦里的眼睛不住地眨呀眨呀……大菊停住脚,望着干净利索的院子,心里想着:这么有耐心疼孩子的人,又知书达理,和她拜个干姊妹那得多好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