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溜的婚事
作者:旭日
“独眼婆,锛榔头,舌头尖上打滴溜。”这是在俺庄流传了几十年的一句俗语,谁编的说不清。反正一句话把滴溜一家人的名字都编排上了。独眼婆是滴溜的娘,舌头是他爹,锛和榔头是他两个哥。据老人们说滴溜的爷爷是在解放前夕带着舌头流落到俺庄的。解放不久舌头娶了同是流浪人的独眼婆。婚后接连生了三个儿子。滴溜出生那年正赶上吃大食堂,不久就连年遭灾,滴溜的爷和爹先后撇下他们去土耳其享清福去了。孤苦无依的母子四人好不容易活了下来,遭的罪受的苦提起来眼都不敢睁。到了七十年代,长大后的锛和榔头,因为家境困难,娶妻无望,先后都倒插门出去了。
滴溜与他的两个哥哥有所不同,虽说都没受过什么教育,但滴溜的脑瓜子活泛些,最关键的是,在长期对抗饥饿的过程中,他练就了一手绝活,那就是徒手下水摸鱼,包括逮黄鳝、泥鳅和老鳖。
滴溜长大了,他知道自己的家境差,不好寻媳妇,就及早下了手。庄上有个在公社染坊上班的,外号“大排场”,天天骑车游乡跑业务。他擅长拉纤说媒,三里五村经他的手促成了不少姻缘。滴溜十六七岁就开始在他身上打主意,只要他在家,滴溜常常会下到北河里逮些鱼、黄鳝之类的悄悄送过去,还时常用去街上卖鱼获换来的小钱给大排场买一两盒时兴的三门峡烟甚至大前门烟。大排场受多了滴溜的小恩小惠,对滴溜的婚事也很上心。
在滴溜十八岁那年,大排场一连给瞅了三个媒茬,都是斧子掉锛上——不砸凿(不咋着)。人家女方听了情况介绍,就认为不沾弦儿,连人都不见,家都不看。随后,大排场给滴溜说了一个有毛病的女孩,右腿残坏,走路瘸腿,脑瓜子也不大好使。谁知滴溜一听竟伤心得哭了起来。他哭着说:“我身条也不是不捋顺,眉眼也不是不周正,好歹也不能找个残坏人呢,太窝囊了吧!”大排场赶紧好言劝解,好哄歹哄,滴溜才平静下来。
接下来,大排场又先后给瞅了两个媒头儿,情况也都不恭喜。到了这时,滴溜终于认识到了现实的残酷,不得不降低标准,他对大排场说:我也不讲啥道道儿了,是个女的就行,缺根筋也行,只要下雨知道往屋里跑就中。
又过了大半年,终于有人愿意上门相家了。在大排场的撺掇下,滴溜娘儿俩把家里认真收拾理料一番,又从邻居家借来了方桌,椅子,板箱,新脸盆和一个茶瓶,还借了两盘茓子扎了两个粮食圈,并分别借来麦子和红薯干放了进去。这天,女孩本家的一个爷,一个叔和一个哥在大排场的陪同下到了滴溜家,初步观察后脸色还算可以。中午请人帮忙炒了六个菜,除了大排场和滴溜作陪外还另外请了两个会说话儿,酒量大的的陪客。事情是叫滴溜自己给弄砸的。宴席开始后,当大排场示意滴溜起来倒茶时,他一手提着茶瓶给客人水杯里倒开水,另一手却插在裤兜里。大排场提醒说:“俩手!”滴溜说:“一个也没事。”滴溜是挠粪堆鸡子——没上过琉璃大殿,在家里哪受过什么礼仪启蒙啊,这样的阵势他又哪里经过啊!女方客人的愠色他也未察其因。随后,当大排场要他起来敬酒时,还特意提醒他用双手,谁知他又是一手提酒壶,一手插裤兜里,并且先从坐在他身边的陪客开始敬酒,他以为只要把陪客伺候好了,陪客自然会卖力为他成事的。当这位陪客反复推辞,要他先给客人敬酒时,他却不在意地说:“都一样,都一样!”女孩的爷终于发作了:“算了,感谢盛情款待,酒足饭饱,告辞!”
事儿黄了,关于滴溜的笑话也很快传开了。村里人看到滴溜,就取笑他,他们会故意大声说:“都一样,都一样!”哭笑不得的大排场可着劲儿把滴溜熊了一顿。在给他补上一堂礼仪课后,又继续为他的婚事操大心了。
滴溜二十一岁那年春上,在大排场和村里几位热心人的共同操持下,滴溜终于把婚事办了,女方家是三十里开外的西南山里的。
结婚头三天,家里热热闹闹的,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三天谢大宾闺女回门,媳妇毛英下午跟着娘家人走了。晚上天一麻子眼,就不停地有人从滴溜家往外搬东西。当第六天毛英从娘家回来时傻脸了,还以为进错了家门呢!因为家里方桌、椅子、板箱、大床等都不见了,屋里的麦圈和红薯干圈也都没有了!当独眼婆颤颤巍巍拉着她的手可怜巴巴、张口结舌、眼泪汪汪地给她说那些物件都是借的时,她急坏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哭昏了过去。当邻居们跑过去大呼小叫,又掐人中,又喷凉水把她弄醒过来时,她愣了片刻,突然站起身,朝着院里的大柳树撞了上去,头破了,人又昏过去了。一帮人又大呼小叫地找来架子车,卸下轮子,绑上绳子,找来扁担,抬着毛英一路小跑朝公社卫生院奔去。
毛英住了几天医院出来,非常决绝地回娘家了,滴溜让人陪着去叫了三趟,都被毛英及族人给骂个狗血喷头。他们的短暂的婚史宣告终结了,本来,他们就没办结婚证。
这个打击令滴溜沮丧至极,也令他的家庭形象严重受损。此后一年,尽管大排场还是一如既往,不厌其烦地替他转圜、物色,还是无人愿意与他接触。成了众人笑料的滴溜也像霜打的茄子一样越来越打不起精神了。
这时候,发生了两件大事:一是农村大集体解散了,土地实行家庭承包,粮食产量大幅提高,农民生活状况迅速改善。二是大排场的二女儿慧琴的丈夫又殁了。慧琴个头不高,但长得俊俏,高中毕业,也聪慧能干。三年前嫁给了一个煤矿工人,谁知结婚不出一个月,男的就在一起矿难中死亡。这年春又嫁给一个当民师的,哪曾想结婚不足两月,男的又一头栽倒在课堂上不行了。结了两次婚都没留下根儿,被视为“扫帚星”、“妨男人”的慧琴又回娘家生活了。
大形势变了,农民自由了。过怕了穷日子,又心有不甘的滴溜第一次出远门,就跑山西下了煤窑,干了一年多攒下一笔钱回来了。先把土坯破草房换成了青砖小瓦房,还添置了几样家具。不久,滴溜又不顾大家的嗤笑承包了村里一个大水塘养起了鱼。
滴溜心无旁骛地操弄他的鱼塘,一年下来,有了丰厚的回报,令人眼红。当大排场信心倍增,要继续给滴溜瞅媒茬时,滴溜却托人找大排场提亲,说他与慧琴情投意合,很般配。大排场当即恼了,给中间人磨了个脸儿朝后,一口咬定:不可能!但令人意外的是,第二天他竟想通了。
婚礼当晚,大排场又出人意料地喊滴溜去陪他喝酒,俩人一下子喝了三斤高度白酒,都大醉。滴溜睡了一夜一天,大排场睡了一天两夜。
本文原载于2018年12月26日《漯河晚报》

作者:赵杰,笔名旭日,农家后代。外出求学后当过中学教师,后转为公务员。阅历丰富,爱好广泛,尤喜摆弄文字。近年陆续有散文、小说、诗歌等发表于报刊和网络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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