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吴述朝,70后,祖籍黔东南,定居广州,本科学历,做过报社记者、策划人,旅居过香港和中东。98年开始写诗,诗歌入选香港、大陆等诸多诗刊和多个选本。现在地产行业工作,自由投资人,亦商亦诗。诗观:事实写作,在返璞与生活之间收获诗意。
父亲,像个唐朝诗人
◎吴述朝
(一)
月亮冒出来之前
父亲需要把谷子割完
他用左手
把住谷子的腰部
右手握着镰刀 从谷子的根部
用腕力一拉
一个来回,就是一次分行
行行平仄相对
步步落出韵脚
肥胖的矮个子母亲
跟在他的后面
我第一次感到:父亲
像个唐朝诗人
(二)
打完谷子
父亲沿着田坝子
——拾穗
他要把这些写坏的诗句
收集起来
我说,父亲,回家吧
月亮来了
迟早风,或鸟会来
迟早雪也会来
(三)
一进屋
父亲在缸子前
灌了自己一瓢凉水
呛着嗓子就上了楼
——关窗,补鼠洞,钉仓门
他要向秋风,向秋雨
向秋天所有的小偷和盗贼
统统提一遍醒
在塞纳河畔,我想起了我的父亲
◎吴述朝
我的咖啡
几分钟
十几分钟
好像半个小时了
似乎喝了很久
我开始想起我在中国的父亲
那里的河流静静的
他会不会也坐在某一棵树下
鸟鸣滴漏下来
在一个小镇上
就像现在这个场景
他抬头看了看天空
又低头看了看大地
太阳是一只缓慢的鸟
从头顶飞过
2018,6,14

在巴黎圣母院的广场上,我看见的那些鸟
◎吴述朝
有两只
应该是鸽子
像是一对情侣
在巴黎圣母院的广场上
捡面包屑吃
一群鸽子
在空中滑翔
警戒
放哨
护卫
想不到在法国
我看见的
鸟。可以是这么浪漫的
这么团结的
集体有意识的
可以是
这么有仪式感的
2018,6,14

这一侧,那一侧
◎吴述朝
吴出了趟远门要回来,从团一大站
他去坐的地铁
有这一侧,和那一侧
他走了这一侧
这一侧与那一侧在海珠广场交汇,中转
吴是从那一侧
登上二号线南下的
从洛溪站出来,具体走了几个站
吴并没有数
一趟远门究竟可以有多远?
吴看了看手表
刚好零点过了两三分
可以这么说吧
吴是从昨天去今天回来的
这一天,他是在这一侧
与那一侧之间徘徊的
这一天,他并没有因此跌入
之间的风雨与深渊
2018,9,20

《雅鲁藏布江大峡谷的苹果为什么这样红》
◎吴述朝
清晨,小顿珠又来到了
苹果树下
她要等的阳光
通常情况下会先洒在树上的苹果上
才会洒在小顿珠的脸蛋儿上
现在,小顿珠站在的苹果树下
阳光洒在了小顿珠的脸上
还滴漏在了她的胸前
每天清晨,小顿珠都会来到
苹果树下
等着阳光洒下来
小顿珠的想法
和苹果一样小,一样简单
和南伽巴瓦峰上的雪一样干净
2018,9,30

鼓点
◎吴述朝
挂不住春风的盆栽小橘树
抛了一只小橘
刚好我风流一生,有笔,还有才
我给小橘子绘羽毛
红的,黄的,青绿的,天蓝的
绘了头羽
绘了尾翎
又绘上茸毛和长片的翅
点触它的眼时
忽然的,它飞了起来
它掠过我的手臂,和发尖
穿着光
律动的翅膀
拍打着风
像春天的小鼓点
一只蜜蜂也律动起来
橘花裙间
它一会跌落,一会飞
眼前。我曾预想半生,又始料未及
2018,3,2

立春
◎吴述朝
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什么都有可能不发生
一火车皮的草种子
闯入我的内心
——颠簸,倾覆,散落,随风吹
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什么都有可能不发生
2018,2,5晚

冬至
◎吴述朝
记得北方下雪的时候
雪落在早先掉光白花的枣树上
所有的枝条
又一次开满白花
我知道枣树是幸福的
它总一次次的相信爱情
2017,12,22
守枣人
◎吴述朝
从学校院墙的第三个门洞进出
每一年
我都看见他
——坐在屋前
看枣树开花,挂果,有熟透的掉下来
他就搬一个篮子
挪到树的影子里晒太阳
每一年
从学校院墙的第三个门洞进出
他都看见我看见他
——坐在屋前
看枣树开花,挂果,有熟透的掉下来
他就搬一个篮子
挪到树的影子里晒太阳
除了1999年的那个冬天
以后
2009,7
吃鱼
◎吴述朝
吃鱼吃鱼还是吃鱼
在远口镇。鱼吃着鱼,鱼吃着鱼吃着的
水。吃着这里的阳光,青草和泥土
鱼喊着鱼的名字
巴岩鱼,鸭骨鱼,和花鳅
坐在江边
鱼们想去浙江打工
他们狠狠地打着的水漂,石子
随之落入清凉的黄昏,和广袤的夜
他们站起来
互相拍了拍肩膀
他们没有回头
吃鱼,吃鱼
他们说
今晚最后一顿,吃鱼
2018,4

《对于国庆节这天,我想对妈妈说:妈妈,请不要叫我孝你》
◎吴述朝
妈妈,请不要叫我孝你
也请不要
叫儿媳,孙子,孙孙子
——孝你
妈妈,我宁可爱你
平凡而认真地
爱你
以世界通行的方式
爱你,妈妈
人类的嘴巴就像一朵花
但是儿子我嘴笨
比你养过的猪还笨
我只有农耕民族的麦子,稻子,牛马
我只有带着它们
爱你
自由自在的
爱你
轻轻松松的
爱你
一点一粒的
爱你
爱到什么程度就是什么程度
可以超出中国
也可以在中国
2017,10,1下午4点
一只鹤飞过森林
◎吴述朝
还可能的一只在后
通常的情况下,鹤就这样飞过森林
——简简单单,雪团一样
在气流中向前起伏以及平移
鹤就要这样飞过森林
沿着群山巨鲸一样铺设的天际线
鹤只有这样持续的飞翔
才能飞出比雪团还要白的鹤
鹤飞过了森林
头顶着一点红,并非鹤喜上眉梢
2018,9,16
一片芦苇
◎吴述朝
在一起都欢喜,都美
在一起的
都得以自在
风,就是最好的证明
谁。没有一点青春,没有一些悸动
跌宕起伏的
才叫爱情
关键是在一起
一起白,一起老,一起随风吹
2018,11,20的稿
下午入浴
◎吴述朝
扶着格子窗,阳光先经过手
漏在她的乳房上
胸前的两只白猫
埋着头
背部挣脱一半
预备跳出来的意思
我准备泡澡
她的一只脚先踩入浴缸,与我
交换的眼神
呵,下午的态度蜻蜓点水
拿香皂时目光
停在这个洋妞的胸脯上
试着摸了一下
这装修杂志的广告封面
结果很失望:
摸着没看着舒服
2017,9
报仇
◎吴述朝
像我这样
十多年
滚出去
就没滚回来几次的人
并非是烂泥一团
——滚不动
而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从小就记得
惹父亲一生气
他就骂我
滚
滚得越远
越好
2018,4,3
命硬者
◎吴述朝
加我母亲
算是四个女人养过我
奶奶对我母亲说
这臭小子骨头太倔
扳都扳不下来
生他。差点你就赔了这条小命
光靠你这两只奶子
养不活的
母亲先后找了三个妇人
我死活不愿意
母亲拿着洗衣棒
从我膝盖的后面
一棒把我打跪在地
我没有哭
我吼叫三声:“娘——娘——娘”
叫妈,是不可能的
生我的人
我才叫妈
跪着,我也是有底线,有命根的
2016,5
小区散步
◎吴述朝
草坪上长有草,它们多矮,多齐啊
道路上啥也没有
我的脚
突然有点痒
我跑草坪,踩了几脚
又跑了出来
2018,10,4
少女赎罪
◎吴述朝
一尊眯眼佛
端坐在下雨天
如王,如侠,也如孩
一个少女
过去给他点灯
他吹一口气
灯灭了
少女再点燃
他吹一口气
灯又灭了
少女跑到庙外
淋雨
他吹一口气
雨停了
2017,9,13,广州
传呼机的来信
◎吴述朝
1999年冬。山西
留校复习考研
腊月初八
贵州堂哥的传呼机
发来留言:
“儿,腊肉两刀
冬笋十个
干辣椒一包
邮局已寄
干鱼
已不比往日
没寄
其他勿念”
最后的落款是:
“你的母亲杨和妹”
《外婆•母亲•清水江》
◎吴述朝
清水江。从一个村
迟早到达另一个村
迟早从一个省到达另一个省
我的母亲从
一个叫云潭湾的村
嫁到新市村以前的以前
清水江就在流淌
我的外婆从
一个叫客沙坳的村
嫁到云潭湾以前的以前
清水江就在流淌
而我们很多年没有见过外婆了
母亲站在河这边
望着那边
外婆的坟冢
躺在对岸的山坡上
左边开满了辣椒花
右边开满了山茶花
可是外婆不知道
母亲也不知道
从她们的脚下
清水江,再向东两个镇
就到了湖南
再向东,就不再叫清水江
接着就不再是江
就是了洞庭湖
2014,4
致踏浪十四行
◎吴述朝
少女,你猜我向海面打出的石头
远去会有多少米
猜五十米也行,一百米也行
少女,你好贪心
一万米啊,你知道一万米是多少米吗
少女,你猜我手中的石头会打出
多少个浪花,猜一个也行,十个也行
少女,你好贪心
一万个啊,你知道一万个是多少个吗
一万个啊,一万个,少女
你要美丽的一万个浪花跑过来
亲吻你的脚踝
在你的裙摆下绽放
少女,我说你是人间的女皇
2018,02,08
买花史
◎吴述朝
河边的小花店,路那头的小花店
他三月来,六月来,秋天来了,十月又来
满眼颜色。一朵花是一个春天
他挑选过
——茉莉,迷迭香
曼陀罗,和天堂鸟,也挑选过
勿忘我以及QQ熊
十月的河边
他已是他。沿着宽叶榕的手布下的雨
雾的网中
他遇见一个傍晚时分的人像刚摘过满天星
眼中忍着一把光芒
——是她,像她,又不像她
从第二棵榕树下他回头,她也回头
十月的花店
在河边,在路的那头
2018,10,07

贵州往事:庵(一)
◎吴述朝
小学那会儿
老学校是座旧庵
初一十五
特别是观音菩萨生日的时候
那些人就来了
烧香
念经
唱佛歌
他们很团结
声音很整齐,很响亮
虽然隔着墙
其实是一层木板
我们朗读课文
“鹅鹅鹅
曲项向天歌”
也很整齐,也很响亮
那时候我的同桌
吴七斤
总被老师揪耳朵
罚站
因为大家激情四射
朗读达到高潮时
他总嘀咕几句
——南无阿弥陀佛
2018,12,2
贵州往事:庵(二)
◎吴述朝
就是小学那会儿
那个旧庵堂
住的几个尼姑
有人说是湖南来的
有两个很漂亮
去镇上赶集的村路
经过庵堂
大疤子
是村里写毛笔字
写得最好的
就是太老实
好多年前
他媳妇跟别人跑了
镇上的集市
是五天赶一次
每次他都去
去时
他会在庵堂门口的石板上
歇一歇脚
回来时
也在石板上歇一歇
天下雨
他就站在屋檐下躲雨
天热
他就跑进庵堂:尼姑,尼姑
讨口水喝
2018,12,2
贵州往事:庵(三)
◎吴述朝
那时
我在庵堂
读小学一年级
那里香火特别旺
爷爷和奶奶
经常去敬菩萨
和义务劳动
打钱纸
染蜡烛
拨灯芯
课间时分
我跑去尿尿时
碰巧爷爷也去方便
在厕所里
他的衣口袋,变魔法似的
常常掏出一两颗
拜过菩萨的
水果糖
给我
我的小手一边捉着小鸡鸡尿尿
我的小嘴一边含着水果糖
那时候
觉得天好蓝
水好清
尿都是甜的
2018,12,2
我仿佛看到一只鱼的预先衰老
◎吴述朝
他把瓦片一片一片码上屋顶
像一只鱼给自己穿衣
鱼游离在山水
它要穿过这一世的月光
鱼的一生很慢
不知有多少花瓣它可以穿戴
不知有多少布匹,草木
它可以裁剪
不知有多少场冰
它可以等待
有多少的江湖海,多少的水域
它还可以行走
鱼的一生我无从推算
而在今晚
一个大雪弥漫的时刻
我仿佛看到
一只鱼的预先衰老
它的脊背
比腹部
还要惨白
2017,10,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