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钟可君
在那古老的大地上星罗棋布着无数芝麻小国，魔法尚未湮灭，人、精灵、巨龙以及巫师一起招摇过市。当时发生的故事收拢囤积在每一户人家，在晚上被老奶妈拿出来哄小奶娃睡觉，像烤香蕉,置于炉子边烘烤至焦香其外，甜绵其中，就这样故事便得以流传至今。
一
有一个小国相较而言要强盛些，皇都四四方方，四条道路从皇都延伸到国境线，沟通全国。王宫也是玄色岩石垒就的标准正方城堡，国王一辈子都生活在王宫里。寝宫里石灰白墙上悬挂着织有各地旖旎风光的锦缎。
国王生活的唯一亮色就是亡妻留下的予菲小公主。公主继承了王后的乌木长发，白玉香腮以及草莓双唇。当公主凝神看着树木，枯木也会发芽；当公主唱起歌，崇山峻岭里的百鸟都会飞到王宫上空久久徘徊盘旋。
等到公主十六岁了，国王造了宝石之屋，用龙骨香炉熏着东方香料，安排嬷嬷不分昼夜地服侍她，守着她，陪她玩。
每天晨起，嬷嬷都会向国王报告公主的日常起居，公主千金之躯安好无恙。听了嬷嬷的回禀，公主能时时处处循规蹈矩，国王感到十分满意。
每逢天晴的入夜时分，公主就往香炉放一点巨龙的指甲，嬷嬷和侍女们一闻到便睡着了，这夜幕中的公主便无人识得了。
星星一个劲儿抛媚眼的时候，公主就换了男仆的装束，跑到王宫的御林里。在那里，巨龙一边嗑瓜子一边等待她。
月光流淌于偌大御林，从叶子上滴落，恍若有声，如泣雨如更漏。巨龙想起了山顶那坛子百来年的白桃酒。巨龙本打算嫁妹妹那天喝的。经不住酒的诱惑，他决定完成任务，打发走予菲公主那天就开出来喝掉，因为还有很多的苹果酒或者梅子酒。他有恃无恐。
光是这样想着，都已醺醺然。
公主经由桃子酒之海游到巨龙身前时已气喘吁吁颜若桃花，巨龙把公主捡起来放在背上，腾空而起。
高空悲风呼啸。许多只精灵把人间的悲哀忧怨运送到天上，埋在云团里，却一直洒漏出来。巨龙说这是精灵的小聪明，如果世上的悲情没有了，他们就失业了。
自从听了巨龙的解释，公主每次看见路过的精灵，都会扯掉他们的尖尖帽子。
二
叫做巨龙，但其实不是很巨大，比普通成年龙大个一圈罢了。巨龙会喷水，也会喷火。年年岁岁里，他靠守着最东边山顶的神之宝藏领工资。族里已无人记得他名字，全以编号“宝-56687”指代他。因了妹妹和邻国一条行雨龙的婚事，需要陪嫁，才出来打工做兼职。
兼职很简单，就是扮作大魔王，诱拐这个小国的公主，直到内定的王子挺身而出来拯救公主，当然，最终却要成就这段美满姻缘。这是成年的公主必须经历的劫难。
然而给予菲公主内定的那位王子竟突然害起了天花，巨龙只得把公主送回。期间还被公主喝去了几坛子好酒，还有好些平时舍不得吃的美食也都被她吃光，这也算是巨龙遇到的无妄之灾。这份兼职恐怕没钱赚，反而要赔本了。
王子缠绵病榻，巨龙出师未捷，又经不住公主反复求恳，便每逢晴夜把她接出宫廷，陪她到处溜溜达达地消磨。
这天巨龙带着予菲公主在街市溜达。美貌的卖药郎叫卖着生发的木梳和催眠的拨浪鼓；一个身材健壮面色紫红的人卖力吆喝屠龙重剑，吸引了一群牵着异兽，穿着黑色红滚边袍子的巫师围观；长着大翅膀的盛装少女当空舞蹈。
国王整日臆想而不得见的景象，公主已经和巨龙看得熟稔。两人闲闲乱逛，意兴阑珊。随后巨龙降落到海中孤岛之上，公主一跃而下。
公主拿出块奶味小饼干，抹上巧克力榛子酱和巨龙分吃了。巨龙一口咽下，仍觉没尝够味来，斜眯眼瞅着公主。公主兀自吃着，嘴角沾了酱。
吃完后公主就靠着巨龙休息了。
公主靠着巨龙睡熟时，巨龙睁着双目，如两盏灯火，一动也不动，只时不时把她的噩梦吹散去。龙是不需要睡眠的，藏宝之所被施了魔法，一有个风吹草动的他就能马上感知到，然后赶过去。 夜晚并不宁静。波涛万顷冲撞上悬崖，在巨大的轰鸣声中破碎成闪烁的碎珠子。人鱼爬上礁石吟唱。巨龙千万年来看过数不清的月下沧海的惊涛骇浪，头一回发现人鱼在这样的夜晚会出来唱歌，还蛮动听的。
巨龙把公主拖走，让公主暂时住在最东边的山顶上，成日里在天下最惊人的宝藏旁寻常起居。
三
予菲公主失踪的新闻一日间传遍都城。国王派出禁军搜遍街巷，地窖阁楼都没有放过。眼看着就要把嬷嬷和侍女当成巫女处以火刑，国师这时候跳出来说，是恶龙在作恶。
国师密奏了一本恶龙劫走公主的折子，并告诉国王，这历来是成年的聪慧出众的公主需要经历的劫难。只要挑选勇敢的王子去拯救公主，谁救出公主，公主就嫁给谁。
接着国中处处张贴了寻找王子勇救公主的告示，宫里来了许多自称是王子的快活而骄傲的青年。然而他们之后都迷失于东边的大沼泽，在南边的热带雨林陷于谵妄，被困在西方大海上苦苦颠簸的舟楫，在北面的着魔之地成为忘却来处的人。
又过了一月有余，当睁开眼看见身处山洞时，公主问巨龙是不是王子的病好了。巨龙尽管心虚，还是点了点头。
一回生二回熟，公主和巨龙已经很熟识了。公主好几次想问巨龙为何不带她去龙宫，但也没觉得山洞有何不惬意处，收拾一下便又住下了，不再去想龙宫了。
对于那天为什么看完海就把熟睡的公主带走了，巨龙想了三天也想不清缘由。为了对公主有个交代，巨龙用一颗后槽牙与海底的巫师交换了天花的特效药，将其放在王子的饮食里，亲眼看着王子吃下，逐渐战胜了病魔，能下床走动了，才心满意足而去。
四
一人一龙整日无所事事，兴起了就把山羊肚子里塞了苹果和茴香、表面涂满蜂蜜麦饴烤了，配上金橘酒，直吃喝到日头偏西。
喝醉了的巨龙就背起予菲公主在高空乱冲乱撞，闯入了精灵的作坊，冲破了许多包着悲惨的云团，泄露的苦难之风冻得巨龙一个劲地打喷嚏，公主使劲抱住巨龙脖子，才没被甩丢。
月上中天了，巨龙降落在荒芜原野。公主一着地就在野地里奔跑，累了，甜甜地唱起歌来，百鸟聚集，翩翩起舞。
巨龙一声吟啸，飞上九天去，又俯冲下来，惹得公主声声惊呼。
正在这时，有一支箭向巨龙射去。这支箭虽然半道被巨龙一龙尾扫得崩卒了，还是让公主停止了歌唱，一群鸟也哗然散了。看见一个华服青年冲出来，自称是邻国的寒俊王子，要救予菲公主。
巨龙仔细看看，觉得看起来不像是得天花那个倒霉蛋。巨龙跟公主说不是那个内定的王子。公主应道你说我就信嘞。
巨龙也不与那射箭的小子计较，打了个醉嗝，把公主放在背上飞走了。
待飞回藏宝洞，就看见一张字条贴在界碑上，巨龙用指甲夹起来看看，是中介公司的。字条上说，王子天花好了，娶了病重时尽心照顾他的医女，公主的良配已经分配成了另一国的寒俊王子。另附王子小像。
巨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慎重起见，拿出放大镜照着盯了半晌。公主对着烛火细细研究了又半晌，两人大眼瞪小眼，诶，居然真是那个人。
五
翌日醒来，公主发现自己被巨龙用铁链锁了，食物也降格成了烤鸡配柠檬水。巨龙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在洞外踱步。恨不得那个王子早点来救走公主了了这差事，也好收工拿了工资去当妹妹出嫁的贺礼。
就这样一连等了三天，巨龙也是耐不住性子，翻出水晶球看王子的行动，不料那位仁兄在山下的树林迷路了。巨龙折了个人偶，在上面施了魔法，将其变成战斗女神的样子，派她前去把王子从林子里带出来。
一等又是三天。最后一天早上，巨龙拿来最珍贵的白桃酒给公主践行，两人很快喝完了。巨龙拿出水晶球来一看，王子爬到半山腰就不动了，正躺在岩石上喘息。
巨龙派出人偶，命它自称风之使者，给了王子一双能御风而行的金战靴。
按照兼职合同，巨龙要考验王子的真心。终于待到王子来到洞口叫门，巨龙慢腾腾走出去，说此洞是我开，此树是我栽，兀那小子，休得吵扰。
王子说你这恶龙，看你还能猖狂多久。说着刀枪箭矢都朝着巨龙招呼过去，在巨龙身上却只像蚊子叮了一般。
巨龙本可以喷火还击把王子烧死，或者喷水把他淹死，但巨龙一心想成全王子和公主。心叹钱难挣屎难吃，装作受了伤的样子，摇晃两下栽倒在一边不动了，由着王子把予菲公主带走，乘着能飞行的金战靴飘悠悠下了山。
趴在地上望着公主越走越远，变成小小的米粒儿，巨龙心想工作圆满完成了，为什么还是有点难受呢？
六
再后来，巨龙继续看守宝藏，还参加了妹妹的婚礼。予菲公主和寒俊王子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白头到老。
小奶娃听得入迷，微眯着双眼。老奶妈以为他睡着了，把灯烛吹灭了，退出去把门带上了。老奶妈离开后，小奶娃瞪大眼看着窗外，只看见树影彷徨，远处皓月照千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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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图文编辑：邹丽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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