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简介

                        大海的哭泣（组诗）

                                  ◎左岸（香港）

                         月亮新娘

借着溶溶月色，今晚，你出嫁了

——你把自己嫁给远方。远方

有你朝思暮想的新郎，他居住在

沙漠的中心，一个流逝的时光

沉积的荒芜城堡，你是他的新娘！

今晚，玉兰花飘溢出醉人清香，

夜风穿过雕花窗格，轻拂你

满月的脸，你穿上圣洁的婚纱，

低眉沉吟，安坐室内，面容温柔。

三生三世的约定，一把月琴

悬挂在雪白的墙壁上，缘份

是风翻开的一页薄纸，上面的字迹

依稀能辨；你的名字他的名字

肩并肩站在那里，这是唯一的答案。

你甚至已记不清他的样子和声音，

依靠微弱如星光的记忆，在心里

一遍遍勾勒出他的整体轮廓——

一个今生最爱的男人的粗犷简笔画。

今晚，你将会出嫁，问流水借道

请群山作证，披上精心准备的婚纱，

以一种他赞美过的姿势，向他走去。

为了刻印在彼此心底的不变承诺，

你选择以世上最特别的方式出嫁。

“等着我，在我俩约好的老地方！”

你对着天上的月光说；你知道，

月光照得到的地方就会有他的身影，

他习惯站在月光下，多年向你眺望。

是的，许多年过去了，他一直还在。

只是见面的地点一变再变，从

溪流边，小树林，草坡上，屋里

直至而今的苍茫沙漠。时空

是轻易被推走的箱子，偷去太多东西。

现在就上路，带上为自己准备的嫁妆，

月光是你的唯一伴娘，伴郎

是丢失的时间；这不重要，重要的

是爱情还在，他也还在！他在——

沙漠幽深的腹地和中心，荒芜的城堡内

……啊，现在你已到达，在他的身旁，

但为何还要流泪？——沙漠里的月亮

替你流下了冰凉眼泪，你是月亮新娘，

月光下的影子却只见你自己，他没出现！

高大的仙人掌摆下碧玉的盛宴，这鲜美

而多刺的鱼，又怎么能下咽？胡杨树

这干渴的木头，内心似铁，他的根系

真的能抵达纯洁的水源，再献上美酒？

“月亮是你，你是新娘！”流沙喧响着，

说出人间最真诚的赞美，伴随热烈掌声。

在你的头顶，月亮变做硕大的夜明珠，

装饰你黑色瀑布的秀发，远方传来

一往情深的琴音，是他的声声呼唤……

                                  逃亡  

荒芜的路径将通往何处？

黑夜的森林拥有无尽的黑暗

人间点亮零散的萤火，伴随着

仓皇逃亡的脚步，如无声的

猫足，踏进露水浸染的幽深秘境

白色礼服，还来不及脱下

如一片白云，追逐风的去处

把刚照过的镜子留在空房间

打翻的红酒留给地毯

叹息留给背叛的人。现在

自己饰演一次奔逃的主角

既是抗争也是顺从——命运

是看不见的一场角力

在黑暗中消长，而光明

会否在某一特定时刻出现？

我要前往，走进黑色森林中

听猫头鹰凄清的叫声，拿出

仅存的一丝勇气，穿越

这眩晕的中心，虽然和黎明

仍隔了一颗晨星坠落的距离

                         继续逃亡 

黑色森林撒开它虚幻的巨网；

万物游走，沿着预设的路径。

没有一线光亮，鲜花和毒草混杂，

完全隐没在黑暗中。迷雾重重，

从一条怪蟒狂肆的口中，无休止地

吞吐着；冰冷的触须在向四处扩张。

死寂的琴弦再没半点声响，而蛩鸣

却格外刺耳；曼陀罗的香气

充满致命诱惑，令人睡意昏沉……

美丽的新娘，她在逃亡的途中，

手里攥紧白色裙边，像攥紧

天鹅的白色羽毛，躲避荆榛的利爪。

一切都是命运，一切遽然降临世上，

带着无尽嘲讽的意味，像一个毒咒。

她逃亡着，朝黑暗的边缘突围，

形单影只，一路前行，心中留存

一个未消散的影子。哪怕只剩下影子，

也能给予她生存的皮筏，引领她

前去寻找宽阔的河流：在森林黑色腹地

汹涌流淌着，发出惊雷的轰响。

她知道自己将会抵达那条隐秘的河流，

将在雪莲花般的波浪上乘舟而下，

向着拂晓跳跃的地平线……

已是凌晨。现在，她继续逃亡

                                 与君别

犹记得那日，你打桃花渡口

登舟而去，背影凄清、瘦长

而烟雨迷濛，再无法伸手触及

水边一树桃花，灼灼，刺伤目光

我终于相信，桃花，点燃的火焰

这无情之物，焚泪，也焚心……

还有许多话语，却已来不及

与你倾诉，只好强吞下——

待日后，酿一壶时光的陈酿

浸泡桂花千瓣、月色万片、

星子无数，再用山顶白雪

与苍翠松针去静默封存

把一颗玉石的心，也一起

浸入其中，保持完好无缺

待梦里，一双蝴蝶停落镜中

白霜染青丝，红颜如枯叶

是否仍有千尺秋水

可堪裁剪——以风之刃

断其为两截，一截

藏于镜内，一截还赠君！

                            大海的哭泣

人类不应忘记自己的故乡，

也没有理由忘记大海。

看吧，那无垠的蓝色中

包含了无限的可能，就像

一个可以任意构筑的梦：

生命的摇篮，生物的家园，

理想的王国，自由的领域…

我们爱大海，就像爱自己，

大海也从未抛弃我们，

他有一颗博大包容的心，

容纳得下一切欢乐、

忧伤、苦难和伤害！

可悲的是，

我们竟对它做了些什么？

我们把石油、重金属、

农药、甚至放射性物质，

一股脑儿地扔进那万顷碧波之中，

我们把大海 当成

一个巨大的垃圾桶

用无尽的灾难和噩梦，

填充了他的胸膛…

我们伟大的朋友，

他是否在无声地哭泣，

心中流淌着泪水？

我仿佛听见他那无言的哽咽，

看见他那过度悲伤的眼泪

在这颗蓝色的星球上，

巨大的悲剧正在上演！

你看，他的面容如此憔悴，

他往日的神采—哪里去了？

他是如此凄惶无助，

像个失去庇护的小孩！

看吧，大量的色彩斑斓的鱼儿

纷纷死去，数不尽的海藻已枯萎，

明艳照人的红珊瑚黯淡无光，

企鹅身披油污的有毒衣裳，

海豹奄奄一息，

就连最强大的鲸鱼也浑身乏力……

大海！他用黑色的海波拍打着

漫长的海岸线，一如无力地控诉，

他缺氧的呼吸，正在一点点地衰竭！

                             虎鲸的故事

她的宝宝

出生不到半小时

就永远地离开这个世界

她全部的寄托和希望

被死神的手

轻易地捏成粉碎

是什么样的伤心欲绝

让她发出最凄楚的哀号

让她背负自己孩子的尸体

不顾一切地游向大海深处

一路上不断重复着

滑落，深潜，打捞，顶起的动作

昼夜不停地穿越了整片海域

以一种接近绝食的游弋方式

完成了某种仅属于大海的神圣仪式

她日渐消瘦，精神恍惚

彻底地崩溃，而绝望

是天空到海底的深度

整整十七天，她似乎

并不想放弃，虽然心里很明白

自己的孩子再也不会醒来

但她身上散发出的母爱的光辉

却足够照亮那片最黑暗的深海

另有一种卓越不凡的力量

在支撑着她走完

最后一步的途程——

海洋是她和孩子永恒的家啊

海里出生，海里成长，海里

有整个族群的过去、现在和未来

承载了太多的荣耀、期望和祝福

饱含着太多的苦难、抗争和血泪

而今，仅仅是为了一个小生命的离去

她也必须倾尽一位母亲的全部力量

去托起无愧于“海洋霸主”称号的

虎鲸族群的庄严——

在浩淼无垠的碧绿海水中

发出一束凝聚着巨大悲哀的

超强声波，贯穿了大海的心脏

像人类一样，以抵达某种伟大境界

像恒星高悬于宇宙的时空之中……

                                 江南

我走过的江南是

烟柳婆娑，杏花春雨的

江南——

衣袂拂过柔软春风

熏染淡淡杏花香

斜风细雨中撑一把油纸伞

款款独行在阡陌之上

在青石街道和悠长巷子

然后去看一池春水波心荡漾

几多柔情都化作圈圈涟漪

柳丝轻扬，像是在嬉戏春风

燕子双飞，低旋，口衔春泥

筑新巢在几处人家屋檐下……

我所思念的江南是

小桥流水，荷花盛放的

江南——

拱形桥面有彩虹的神韵

桥下的潺潺流水，流走的

是往日时光，带不走的是

一颗念念不忘江南的初心

而那满目的田田莲叶是

碧绿的衣裳，最适合

温婉的江南女子穿着

采莲，小舟轻摇，穿梭

在荷花丛中，教人分不清

一张张相似的美丽脸庞……

如今，秋风起时，我和江南

却相隔千里，在一轮明月映照下

恍恍惚惚闻到了桂花的清香

不由得默默地忆起了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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