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流》

文/王国骏

河流从白雪的梦里流去

李白在吟人行明镜中

孟浩然在写日暮客愁新

我更习惯在月圆夜

收起新安江，把建德江

这丢失的名字

还给古老的河流

桥梁默默地横跨大江

两岸的青山兀自怀揣远方的宽广

而我的家乡只有一个

值得我匍匐地面的土地只有一处

我梦里都能听到吴侬的俚语

以及里前河潺潺的水声，和寒砧

我有一架纹饰为月光雪的马车

它沉默地抬头，并不急于出行

是的，踏江而去；粼粼的波中

会有鱼群骚动，跳跃银鳞雪白

那些鱼群催动马蹄，响起溢出白霜的

磕擦擦，磕擦擦，清脆的踢蹄

里前河便携带座北朝南上村庄

像神庙的经幡，摇晃一座村庄如神庙

登上我日夜为它起伏并且开裂的胸膛

是的，马蹄踢踏，磕擦擦磕擦擦地行过了洋溪埠

便是下涯埠，便是十里埠，便是梅花城的三江口

沿途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请搭坐我的马车吧

我会轻轻策马，尽可能地不震动剧痛中的离忧

我随时攥紧分扣马嘴两边的缰绳

磕擦擦磕擦擦踢踏过流淌乡愁的河床

这河流，父亲一样沉默与痛苦地躺着的河流

母亲的辫子一样，指向远山蜿蜒绵亘的河流

让我从建德江溯流而下。如果我背离方向

勒紧左翼的缰绳，那是不可能的

富春江沿下是严子陵，是桐庐郡

是奔流向海的钱塘江，及杭州湾

我要走的，不是辽阔，抑或浩荡

我要卑微的，做故乡的游子回家

回家；回家。勒紧右边的缰绳吧

我将逆流而上。迎着滋润与哺育生命的河流

这从未见干枯的河流，我梦里倒悬的河流

万山避趋，一方子民逐水生息繁衍的河流

奉昊天为神圣，独以此处为庙宇的河流

众水来投，泱泱流去而迎候归人的河流

以麻车埠在大洋埠之上，刮起血流的贲张

与旧山粘稠的泥土，在青山之隘

让里前河像一条丝绸的飘带

迥出水草丰美的高垣河

汇流。在此诉说月到中秋的乡愁

我潜伏披漾月光雪的青山隘口

我不是猎人，我的故乡是母亲一样温柔的海洋

是父亲一样古铜色的脸庞，和伟岸亲切的挺拔

我驾驭马车磕擦擦磕擦擦的，在这里驻步遥望

故乡在告别长夏以后，梳理中秋的山岗与朗月

它忘记了一个出走的我，在怀念一段消逝的昨天

而我在每一个瞬间都看到了它，和它漾月的河流

里前河，地裂的断层，隐藏的暗河

潜出水声和银质的河流，我披着月色怅惘的河流

让我，如白垩纪时代的木化石

顶着中秋的团栾月，出土

而我的马车满载昆山之玉

一条河流绕过我母血所在脐蒂

说我答应过它，它是我永远的楔形文字

与编钟般回旋并且鸣响的乡愁

2018.9.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