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个苹果

作者：李玉杰 

又到了瓜果飘香的季节。满山遍野的苹果树，飘落了叶子，红彤彤地挂在树上，染红了山坡染红了田野，整个山也变成红色了。文彩站在山顶，陶醉在这红色的海洋之中。“又是一个大丰收。”文彩面对百亩苹果园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听说又来这个朱县长比上任的强多了，可是，官场难料呀。”文彩干村支书多年，总是给事弄不圆，都吃亏他的犟驴脾气，“哎，这回可不能再犟了，白马探沟这一千多口人一年的收成呀！”

手机响了，是朱县长的电话:“喂，文彩，明天中午12点在百亩苹果召开苹果招商会，你稍准备一下。”

“好，好！好！朱县长，我一定安排好，您放心。〞文彩挂了电话，看来昨天那一档案袋东西顶事了。他立即电话通知九个生产小组组长到会议室开会，自己一阵风地向会议室赶。

镇长带了一拨人进了白马探沟，沿着山梁转了一来回，挖些土装在袋子走了，接着又去附近几个山村，做着同样的事情。最后又折回白马探沟，镇长电话文彩，文彩率领九个生产小组组长迎接那拨人，在会议室接待了镇长。说是会议室，实际上是一座破家庙，里面拾掇得干净整洁。那拨人中有个戴眼镜的人说：“你们这个村很适应栽苹果树，阳光好，山坡是阳坡，土壤很适合苹果树生产，果子会甜香的。”文彩眼睛一亮，“我们村愿意发展苹果。”镇长“嘿嘿”地笑了几声说:“具体还没定，先给你通个风，你思想有个准备，有些事情呢，还要研究研究。”镇长狡黠的目光向文彩射过来。

镇长是方圆镇里镇外出了名的“酒仙”，据说镇长原来不是镇长，是个赔酒的，一次县里领导摆酒场，他跟一位领导赔酒，危难之际显神手，一瓶白酒“咚咚”下肚，面不改色，气不喘，令在场大官小官及陪同汗颜。这位领导英雄敬英雄就提他做副手，并马前行，冲锋陷阵，领导在酒场倒下了，他爬了上来当了镇长。

文彩懂镇长的目光，笑着说:“到兄弟这喝一杯？”“喝啥哩，工作要紧！”镇长的目光更让人琢磨不透。官场上的风雨把镇长打磨得光滑圆润。临走时，镇长又嘿嘿一笑，“隔天吧。”

隔天吧，隔天订苹果园的事，还是隔天喝酒？含糊语弄着含糊事，留给文彩慢慢琢磨。白马探沟一穷二白，荒山野岭，破瓦房泥胡同；忙时劳作田间，闲时躺在山坡晒太阳。无事做也不找事做也没人帮着找事做，姑娘没人想到这穷山窝，小伙子好几个都做了倒插门女婿。那个戴眼睛技术人员的那句话像一团火在文彩心里燃烧着。

文彩在景阳岗大酒店等来了镇长。镇长笑盈盈地说:“咱兄弟们聚聚就聚聚，敢么这么铺张呀，下不为例呀。”文彩也笑着说:“应该应该，镇长，这可不是我请镇长，而是白马探沟全体百姓请您的，民意难为呀！”镇长哈哈地笑着:“民意难为，那咱兄弟们喝上？”“喝！”文彩说着就倒酒，敬酒。镇长连饮三杯，表示感谢。陪同镇长的有一名司机和一个秘书，司机不喝酒开车，秘开滴酒不沾，镇长实际上单枪披马，长坂坂直冲曹营，如入无人之境。文彩从九个小组中选了三个年轻能喝的组长来补充文彩的不足。酒兴正浓，气氛热烈，先是镇长推一圈，赢者一杯，输者两杯。敬着镇长，镇长喝一杯，文彩等人喝两杯。镇长见不尽兴，就换成茶杯，拿起桌上的“大熊猫”香烟盒说:“赢者喝卧，输者喝坐，连输喝立。”烟盒平放着为卧，侧立着为坐，高高竖起为立。镇长连饮九个立，说是感激白马探沟干群的热情款待。文彩又敬了三个立，镇长畅快而饮，话多了起来:“你哥我别的本事没事，就是肚子大，随便吃，随便喝，没事！胃口好，消化好，各种各样，山珍海味，鱼鳖虾蟹统吃。”文彩连连点头，“是，是！镇长海量。”竖起大姆指夸道，心里骂道“憋不死你！”

文彩那三个人也接着敬酒，文彩说，镇长海亮，必须喝立。镇长摇头慌脑地说:“我一镇之长，我怕谁？县里有人，市里有人，省里也有人，朝中有人好做官，谁不怕我，喝！”镇长晃了晃茶杯，向文彩那里伸，大家都碰杯一饮而尽……

文彩说：“百亩苹果园的事，就定我们村吧？”

“就定你们村。”镇长模糊地问，“谁说的？”

“镇长您说的！”

文彩去镇上找镇长，镇长说:“再研究研究。”文彩脸急得像个红苹果，问:“酒场不是答应了吗？”心里痛骂道:“狗日的，白吃白喝！”镇长嘿嘿地笑道:“酒场的话能信吗？”

文彩从镇上回来，急恼，想打人或者被人痛打一顿也行，对着老婆乱吼，老婆说:“你竞干些墩屁股又伤脸的事，给自家的牛犊卖了请镇长，弄成了啥，自己又吐得满地是，搅得俺不得安生，又去扎了三天吊针，你说，图个啥？”“就是这光景，过了过，过不了你走！”老婆两眼噙着泪。

文彩站在荒芜的山顶，已是十月，风变冷了，望着山下那些破败的村落，偶尔传出几声鸡鸣狗叫的声音，再往下去是一条如银线的河扭扭曲曲搭在荒芜的大地上，无止境地伸向未知的地方。他站的山坡上一道道梯田，从远处看，像个无边大的梯子伸向山顶，是个蹬天的梯子。文彩想，山穷了，水也尽了，柳暗花明呢？“喔――喔”一只乌鸦在山坡的树上叫，文彩拾起一个土坷垃向乌鸦扔去，“去你妈的！”

百亩苹果园定在牛王庄。听说牛王庄村支书给镇长送了个档案袋，里面鼓鼓的。这个村支书，敢吃敢喝，不怕天不惧地，你的我要，我的你别动，村里人送绰号“牛魔王”。文彩与人家相比，没实力，不能吃，不能喝，喝一回酒，打三天吊针，差一大截呢？文彩急得像裤裆里装了个刺猬，干转磨磨，弄不成事。

后来，镇长出事了，进去了，牛魔王去陪同。起先，风言风语，后来，满街满巷，七嘴八舌，议论纷纷。文彩去镇上见副镇长，说:“百亩苹果园非我村莫属。”副镇长说:“我做不了主。”“镇长进去了，你代镇长，你说谁做主？我去找谁？为官一任，还是给老百姓做些好事吧。”副镇长红着脸电话通知乡干，办成了这件事。

可让人想不到的是，镇长又出来了，还任镇长之职，牛魔王却去坐牢了。是牛王庄的群众联名告牛魔王，扯上了镇长。文彩暗想：“这镇长真有呼风唤雨的本领，竞然无罪释放！这回百亩苹果园计划是否要落空呢？”

镇长来白马探沟了，头没以前抬得高，脸变得煞白，也瘦了不少。交待文彩组织群众挖树窝，便溜走了。整个山坡沸腾了，男女老少齐上阵，九个生产小组组长周密安排，半月时间，整个山坡的梯田上密密麻麻排列着小点点。文彩跑外地订购苹果树苗，选优良品种。一个月后，全栽上了。来年春天，满山遍野绽放出嫩绿，成了一片绿的海洋。

转眼己过三年，镇长已成为副县长，主抓农业的副县长，还是文彩的顶头上司。白马探沟的百亩苹果园迎来了第一次挂果的丰收年。山民们脸上荡着喜悦，文彩却高兴不起来，他担心苹果销路的问题。

“县长，白马探沟百亩苹果园今年挂果，迎来第一个丰收年，你帮俺村找找销路。”文彩开门见山直奔主题。

县长看看文彩等四人拿来的二瓶茅台酒，两条大熊猫牌香烟，嘿嘿地笑道:“老弟，国庆节县委同志们外出旅游，这批经费还没呢。”文彩心想，狮子大开口，想吃人了，也笑笑说:“苹果卖不了，苹果卖了，出去转转也不算事。”县长的笑容不自然，有些尴尬。文彩缓和道:“兄弟到一块了，聚聚吧！”

“聚聚？”

“聚聚。”

文彩倒了九杯酒，双手端给县长，说:“这是白马探沟九个生产小组的心意，感谢县长为百姓操劳。”

“好，兄弟爽快，我兄弟来个三层楼。”县长把三杯酒夹在指头缝里，同时进行，第一杯酒喝进肚内，第二杯流进第一杯，第三杯流进第二杯，没有一滴溢撒。县长这酒功令文彩等四人瞪目结舌。重复三次，九杯下肚，目视文彩，说:“兄弟，你来？”文彩倒了十六杯酒，郑重说:“苹果熟了，又红又甜，怪喜人，且不说剪枝，拉枝，疏花，套袋，追肥，松土，除草，仅仅说说打农药，从开春到收获季节总共需要十六次，烈日当空，钻在园里，趁热打药，药效好，有几个体力弱的都晕倒在苹果地。这十六杯酒为吃苦耐劳的憨厚的果农们干杯！”文彩把十六杯酒合在一个茶杯一气饮下，倒空着茶杯，让县长看。

县长的脸色有些发青，发绿。酒喝得不融洽，文彩喝爬下了，被发落了回来。后来，就不知道了。文彩住了半月院，吓坏了老婆。文彩出院后，白马探沟的苹果己收了，如山似的堆在家里。遇到镇上集市，路两旁摆满了苹果，家家都有，谁买谁的，其他村，销量太小。害得果农们开着三轮车，满山满沟，挨村挨户转，卖一天还不够一顿饭钱，又红又甜的苹果却成了人们的负担。有几个果农要砍苹果树，重新种庄稼，文彩率领九个生产小组组长去阻拦，面对憨厚的山民，文彩热泪盈眶地说:“乡亲们，对不住大家，我的工作没做好，第一年挂果销路没打开。我希望大家再坚持一年，不要冲动，会有好的转机。”辈份长的王大爷说:“干啥都有个过程嘛，再等等吧！”“是呀，王大爷说的有道理。”大家平息了。文彩想打自己的脸，真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大哭一场，把一个男子汉的委屈全倒出来。

又到了丰收的季节。县长进去了，这回没出来，要坐十几年牢，听说省里的大树倒了。又来了朱县长，文彩不抱任何希望，官官相护，天下乌鸦一般黑。早早与九个组长商量销路问题。王大爷见文彩说:“早些着手，该咋弄咋弄，这狗曰社会行这一套。”文彩和大家商量一致认为得出些“实货”，装在档案袋里，悄无声息，具体咋弄来，十个人具体分配，各想各的办法，各尽其能，相互合作。文彩回家把一群羊卖了，老婆说文彩疯了，文彩说，再不疯，乡亲们就要疯了。

终于凑够了，装在档案袋里。文彩见了朱县长。朱县长掂掂档案袋，笑笑说:“挺重的。”又吩咐秘书用胶带把档案袋粘住，笑笑说:“我这也有个档案袋。你回去稳住果农，成熟这几天很重要，多一天能增产好多，听我电话，近几天可能当你村开个苹果招商会。你们回吧，我忙。”文彩出来，那个档案袋里装的是什么？

白马探沟百亩苹果园招商大会非常成功，签订十万斤苹果的销售合同，按90，80，75，70，65不同大小定不同价钱，山民的脸上都荡着幸福的微笑。朱县长在那个破庙办公室里拿出两个档案袋，说:“这个是你们村苹果销售合同，你要保存好。”又拿出用胶袋贴好的那个档案袋，说:“这个是你的，完壁归赵，听说，你把自家的一群羊卖了。”文彩笑了笑。朱县长说:“好好干，大胆干，鬼总是怕阳光，有你这样的好干部是白马探沟人们的福气。”文彩的热泪模糊了双眼。

朱县长要走了，文彩拿了一个花篮，里面装了九个苹果，对县长说:“朱县长，送给您。”文彩擦擦泪接着说:“这是九个生产小组精选出来的苹果王。”朱县长把花篮捧在手里，笑着说:“这我可不敢吃，吃一个苹果就是一个生产小组。我也舍不得呀，太珍贵了！〞

朱县长又说:“谢谢乡亲们的厚意，大家鼓足劲干吧！好曰子还在后头呢，马上要有一条高速公路横穿你们村边，到那时，我们的苹果可以直接上高速，运往全国各地，我们也要有自己的品牌……”

大家报以热烈的掌声……

朱县长手捧装着九个苹果的花篮和文彩及九个组长合了个影，成永恒的记忆。

高速公路开通了，也有了自己的品牌《红太阳》，自己包装，上高速上火车，甜香神州，香飘华夏。

新农村已建成，花园式建筑。东西三大主道，南北三大主道。楼房围成一个大圆，中间大空间，活动场地，商店，娱乐场，风景树排列大道两旁，广场各种花释放着芳香，人们在广场散步，聊天，做各种体育运动，加上夜间灯光闪烁，如诗如幻宛如天上，成了人间仙境。

姑娘们都说，要嫁就嫁白马探沟，有苹果吃，有楼房住，过神仙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