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晨的暖(小小说)
作者:高金秀(甘肃)
窗缝里钻进来的风,带着冰碴儿,刮在脸上凉丝丝的。摸了摸炕沿,还是透骨的凉——老家的炕,总要好生烧上半天才肯热起来,就像爷爷的脾气,慢热,却暖得持久。我裹紧棉袄,把围巾往脖子里又掖了掖,推开门的刹那,寒气“呼”地涌过来,鼻尖瞬间麻了,哈出的白气在眼前绕了个圈,轻轻巧巧,就融进了淡青色的天光里。
离开三年,这冬晨竟没半点变样。
东边的天际,早染开一片柔金。太阳像个贪睡的丫头,扒着远处的土坡慢慢往上挪,光线软乎乎的,落在地上,却暖不透那层浸骨的凉。路面冻得硬邦邦,踩上去咯吱咯吱响,是冬的私语,也是刻在记忆里的声响。小时候跟着爷爷去拾柴,这条路不知走了多少回,那咯吱声里,混着爷爷的脚步声、我的嬉闹声,还有风穿过树桠的呜咽。道旁的树全是光秃秃的,枝丫疏疏朗朗地伸向天空,墨褐色的枝干纹路分明,有的弯曲如弓,有的笔直如箭,多像爷爷皲裂的手掌啊。小时候,我总爱趴在那手掌上,听他讲山里的狐狸、崖上的酸枣,手掌的纹路里,藏着比树桠更多的故事。这便是冬,不遮不掩,坦坦荡荡,凉冽里裹着一股子纯粹的念想,一呼吸,就漫进了心里。
老槐树上的喜鹊早醒了,叽叽喳喳闹个不停,声音脆生生的,划破了清晨的静。这棵树是爷爷亲手栽的,那年我五岁,他扛着小树苗回来,说要栽在院门口,等我长大了,树也长大了,能遮荫,能栖鸟。后来我总爬上去掏鸟窝,被他追着绕树跑,喜鹊的聒噪声里,好像还飘着那时的笑声。它们黑亮的羽毛沾着细碎的霜花,落在光秃秃的枝桠上,时而低头啄着霜粒,时而扑棱着翅膀追逐,那热闹劲儿,给萧索的冬日添了几分活气。我站在树下看了会儿,寒气好像淡了些,心里暖融融的,仿佛爷爷还在不远处喊我:“远娃,下来,小心摔着!”
村后的小河没封严,岸边结着薄冰,像一层透明的纱,中间的水流缓缓淌着,泛着粼粼的光。几条小鱼沉在水深处,贴着河床缓缓摆尾,动作迟缓得像在打盹,偶尔摆一下鳍,也是慢悠悠的,生怕耗损了力气。它们把身子藏在水草根部,只露出半截银亮的身子,在清凌凌的水里若隐若现。冬晨的鱼,原是这般惜力的模样,就像爷爷冬天总爱蜷在炕头,裹着旧棉袄,说要把力气留着,等开春了去地里翻土。那时我不懂,总缠着他讲故事,他便眯着眼,慢悠悠地说,日子就像这冬鱼,沉住气,才能挨过寒,等到暖。
正看得出神,忽然传来一阵熟悉的咳嗽声,粗粝,却格外亲切。
顺着声音望去,河对岸的土路上,一个佝偻的身影正拄着拐杖慢慢挪动,蓝布棉袄洗得发白,围巾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浑浊却有神的眼睛——是爷爷。
我的心猛地一紧,快步跑过去,脚下的冻土被踩得咚咚响。爷爷听见动静,抬起头来,眼里先是一愣,随即漫开笑意,皱纹挤成了一团,像老树的年轮:“远娃?你咋回来了?”
“爷,我请假了,回来陪你过冬。”我攥住他冰凉的手,指关节粗硬,像老槐树的枝丫,却紧紧回握着我,力道里藏着藏不住的欢喜。我把他的胳膊架在我肩上,慢慢往村里走。
“刚去河边拾了些干柴,”爷爷絮絮叨叨地说,“前儿个梦见你了,说想吃烤红薯,灶膛里给你留着炭火呢,保准热乎。”
说话间,一阵小孩的啼哭声传来,软糯糯的,带着几分委屈。不远处,邻居家的婶子抱着娃娃匆匆走过,娃娃小脸冻得通红,眼泪挂在睫毛上,像两颗晶莹的小珍珠。婶子看见我们,笑着打招呼:“老爷子,孙子回来了?可把你盼着了!”爷爷笑得合不拢嘴,连连点头:“盼着了,盼着了,总算盼着了。”
那哭声起初还带着几分执拗,走着走着,渐渐低了下去,最后竟被婶子的体温哄得没了声响,只剩偶尔一两声抽噎,像小猫似的。
太阳又往上爬了些,光线比刚才暖了些,落在身上,有淡淡的暖意漫上来,爷爷的手也渐渐热了些,不再像刚碰到时那般冰人。喜鹊还在枝头闹,小鱼还在水底缓游,远处的烟囱升起了袅袅炊烟,混着烤红薯的甜香,在空气里慢慢飘,飘得很远很远。
“你看这冬,看着冷,其实藏着暖呢。”爷爷指着枝头的喜鹊,声音慢悠悠的,“就像人过日子,看着难,熬着熬着,春天就来了。”
我点点头,深吸一口气,冬的清冽灌满胸腔,却让人觉得格外清醒。
没有繁花似锦,没有绿树成荫,只有光秃秃的枝桠、清透的风、暖而不灼的太阳,还有爷爷温热的手掌、烤红薯的甜香,以及那阵软糯的啼哭。
这就是冬的味道啊,纯粹、本真,带着几分萧瑟,却又藏着藏不住的生机与暖。就像爷爷的爱,不张扬,不浓烈,却在每个寒晨里,为我留着一灶炭火,守着一场重逢,守着一份念想。
这暖意,顺着指尖漫上来,漫过心口,漫进岁月里,软软的,暖暖的,泛起淡淡的感动,久久不散。

作者简介:高金秀,甘肃省天祝县打柴沟小学一级教师,大专学历,毕业于中央广播电视大学,本人兴趣爱好广泛,写作,论文,书法,绘画,唱歌,跳舞,剪纸,手工制作等,都是国家级一等,二等,优秀奖。公开课也比较成功,得到评委好评。在教学期间,成绩名列前茅。多次获奖。得到大家好评,把有限的生命,投入到教育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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