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岱下文苑】是泰安市泰山区诗词楹联艺术家协会会刊,诚邀热爱诗词楹联书画的朋友关注。
从双鸭山打工回来
——三省风雪里的岁月回响(散文)
胡孝存
十二月的风裹着凛冽的寒气,掠过东北平原的黑土地,将我裹挟进一场与冰雪、历史、异域风情交织的旅程。此行辗转东北三省省会,步履匆匆,目光却贪婪地攫取着每一座城市的独特印记,而这趟旅途的缘起,总绕不开2011年深秋到隆冬,在双鸭山那段与挖掘机设计为伴的打工时光。
踏上冰城哈尔滨的土地时,寒风似刀,刮得脸颊生疼,12月的东北,气温骤降到零下27度,有时甚至更冷。这股刺骨的寒意,瞬间将我拽回九年前的双鸭山。那时的办公室里,虽有蒸汽包散热器,墙壁也是双层保暖结构,可只要推开那扇门,凛冽的风就像淬了冰的刀子,狠狠割在脸上,生疼生疼的。车间同样是双层墙体,保暖做得不算差,可下班走出车间,站在马路边等交通车回旅馆时,若是班车晚点,人在零下三十多度的空气里站不了多久,就冻得浑身打哆嗦。耳朵被裹挟着雪粒的寒风一吹,没几天就变得红肿,时间久了,耳垂竟生生冻烂了。这份酷寒,让我这个南方人真正见识到了东北冬天的厉害,也成了刻在记忆里的一道深刻印记。而此刻的哈尔滨,寒风的力道丝毫不输当年双鸭山的凛冽,却也瞬间驱散了旅途的疲惫。
初抵哈尔滨,我们便直奔冰雪大世界,一头扎进冰雕的奇幻世界里。各式冰雕错落有致,既有巍峨的城堡、灵动的生肖,也有复刻的地标建筑,在五彩灯光的映照下,晶莹剔透得如同童话秘境。游人穿梭其间,或驻足拍照,或顺着冰滑梯尖叫着滑下,孩子们举着糖葫芦追逐打闹,手里的冻梨冻得梆硬,咬一口冰碴子直钻牙缝,却笑得眉眼弯弯;街角的摊主支着铁锅,滚烫的烤地瓜在锅里滋滋冒热气,甜香混着寒气飘得老远,引得游人纷纷驻足。旁边有个东北大娘扯着嗓子喊:“烤地瓜嘞!热乎的烤地瓜!保甜保面,不吃准后悔!” 欢声笑语裹着寒气飘向空中,那份鲜活的乐气,将冬日的清冷驱散得一干二净。我和夫人也忍不住伸手触摸冰雕,指尖传来刺骨的凉,心里却满是雀跃,仿佛跟着人群一起,融进了这座冰城独有的热闹里。
这座城市与沙俄、苏联的渊源,并非藏在厚重的史书里,而是鲜活地流淌在街头巷尾的每一处细节中。百余年前,沙俄的铁蹄曾在此盘踞半个世纪,那段风雨飘摇的岁月,竟也在人文、建筑、饮食乃至民俗里,刻下了难以磨灭的俄罗斯印记。走在哈尔滨的街上,偶尔能听到几句带着异域腔调的话语,瞥见几分混血面孔的灵动,那些关于跨国婚姻、关于时代浪潮里非婚子女的坊间传闻,虽只言片语,却也拼凑出一段复杂而真实的过往。街边的俄式餐馆里,红菜汤的酸甜香气勾着人的味蕾,列巴烤得外皮酥脆,抹上一层蓝莓酱,咬下去满是麦香与果香的交融,让人忍不住放慢脚步。
此行最心心念念的,便是索菲亚教堂。这座由俄罗斯人建造的拜占庭式建筑,是哈尔滨异域风情的标志性符号。远远望去,墨绿色的洋葱头穹顶在寒风中静静伫立,周身的红砖斑驳,刻满了时光的痕迹。只可惜恰逢修整,未能踏入教堂内部,去聆听穹顶下的静谧回响,只能站在广场上,隔着围栏细细打量。那精美的雕花、恢弘的拱门、错落的塔楼,无一不彰显着俄式建筑的精致与磅礴。望着这座历经百年风雨的教堂,我忽然生出几分好奇:在那个“反修”浪潮席卷全国的特殊年代,这座满是异域色彩的建筑,是如何躲过风雨,安然留存至今的?想必,它早已不只是一座建筑,更是一段历史的见证者,在岁月的长河里,默默守护着这座城市的独特记忆。
随行的地导柳玉泉销售老总,是个地道的东北汉子,嗓门洪亮,谈吐间满是豪爽风趣。他说,东北人习惯称俄罗斯人为“大毛子”,只因俄罗斯男人大多毛发旺盛。谈及俄罗斯女子,他更是眉飞色舞,拍着大腿说:“那咱可不唬人!13到18岁的俄罗斯姑娘,那蓝眼睛跟宝石似的,笑起来甜滋滋的,跟冰原上的小太阳似的,贼拉明媚!” “到了中央大街,保准你们能看到不少俄罗斯美女!”柳玉泉销售老总拍着胸脯打包票。
于是,我们一行人满怀期待地踏入中央大街。这条充满欧式风情的街道,面包石铺就的路面光洁如镜,两侧林立着文艺复兴、巴洛克等风格各异的建筑,橱窗里摆满了琳琅满目的俄罗斯商品——套娃、巧克力、伏特加,香气与色彩交织,让人目不暇接。街角的马迭尔冰棍摊前挤满了人,零下二十多度的天气里,游人举着奶油冰棍吃得津津有味,哈出的白气与冰棍的寒气缠在一起,成了街上独有的风景。有个小伙儿边吃边跟同伴唠:“这冰棍儿真地道,凉飕飕的,吃着老得劲儿了!” 可我们走了许久,却始终没见到几个柳玉泉销售老总口中的俄罗斯美女。倒是那些直销俄罗斯商品的专营店,一家挨着一家,生意红火。
回到车上,众人忍不住打趣柳玉泉销售老总是东北“大忽悠”。柳玉泉销售老总却哈哈一笑,摆手解释道:“现在这条街上,能看到的大多是‘五毛’‘六毛’啦!”见我们一脸疑惑,他又补充:“要么是祖辈中俄通婚的后代,要么是一些不方便细说的原因,纯正的俄罗斯美女,哪有那么容易撞见哟!”一番话惹得全车人哄堂大笑,旅途的疲惫也消散了大半。原来,所谓的异域风情,早已在时光的融合里,变成了这座城市独有的烟火气。
从中央大街出来,我们驱车前往松花江大桥。这座曾是哈尔滨标志的铁路大桥,如今早已停用,新的大桥横跨江面,而它则摇身一变,成了备受游客青睐的文旅项目。冬日的松花江,早已褪去了夏日的碧波荡漾,江水凝结成厚厚的冰层,在寒风中泛着清冷的光。桥面的铁轨锈迹斑斑,栏杆上挂着游客留下的同心锁,北风呼啸而过,带着冰碴子,刮得人睁不开眼。
我与夫人牵着手,沿着大桥慢慢走着,脚下的铁轨发出“哐当哐当”的轻响。江风猎猎,吹动着衣角,远处的江面白茫茫一片,与天际相接。忽然间,一首熟悉的旋律在脑海中响起:“我的家在松花江上,那里有森林煤矿,还有那满山遍野的大豆高粱……”这是《我的家在松花江上》,一首控诉日本侵略者的悲歌。儿时的记忆突然翻涌而来,那时我还在巨沅小学读书,跟着老师一起上台表演这首歌,“九一八,九一八,在那个悲惨的时候,离开了我的家乡,流浪、流浪……”稚嫩的歌声里,藏着对侵略者的痛恨,对故土的眷恋。如今站在松花江上,寒风刺骨,歌声仿佛仍在耳畔回荡,那段山河破碎、同胞流离的历史,从未被岁月尘封。
提及东北的近代史,便绕不开那段屈辱的记忆。日本侵略者对这片物产丰饶的土地,早已虎视眈眈。1931年,“九一八”事变爆发,东北三省沦陷,数千万同胞陷入水深火热之中。日军在东北的所作所为,可谓罪恶滔天,而哈尔滨的“731”部队旧址,便是这段血泪史最直接的见证。那些惨无人道的实验,那些遇难同胞的哀嚎,是刻在中华民族骨血里的伤痛。
此次来哈尔滨,我本满心期待能去“731”旧址参观,凭吊遇难同胞,铭记历史。可行程单上,却没有这个安排。我忍不住问随行的哈尔滨女导,她面露难色,解释说旧址离市区太远,来回太过折腾。话音未落,她便话锋一转,热情地招呼我们:“接下来咱们去‘妮卡俄品生活馆’和‘哈尔滨游客服务中心’逛逛,里面的特产可正宗了!”我瞬间了然,这大抵就是导游的“套路”,那些所谓的“服务中心”,不过是挂着羊头卖狗肉的购物点。满心的遗憾,终究抵不过商业化的浪潮,只能在心里默默叹一口气,将那份对历史的敬畏,藏进心底。
离开哈尔滨,我们一路向南,抵达长春。这座同样浸着历史厚重感的城市,少了几分哈尔滨的异域风情,却多了几分伪满时期的沧桑印记。2011年12月的记忆在此刻悄然翻涌,彼时在双鸭山冻得缩手缩脚的滋味还未散尽,长春的寒风便又将我拽回东北冬日的凛冽里。我们踏访伪满皇宫,朱红的宫墙早已褪色,琉璃瓦上积着薄雪,曾经的奢华与威仪,在时光的冲刷下,只剩下满目苍凉。宫殿里的陈设依旧,却再也寻不到当年的喧嚣,唯有那些带着日式风格的建筑细节,无声诉说着那段被殖民的屈辱历史。街边的烤地瓜摊冒着热气,香甜的气息驱散了寒意,摊主大爷操着一口地道的东北话,搓着手跟我们唠:“这天儿贼冷,来个烤地瓜暖暖身子,老香了!” 话语里满是对这座城市如今安宁生活的珍视。街角的小馆子里,酸菜白肉锅咕嘟咕嘟地煮着,酸香浓郁,五花肉炖得酥烂,就着一碗热腾腾的大米饭,浑身的寒气都被驱散了;刚出锅的锅包肉金黄酥脆,咬下去酸甜适口,引得人一口接一口停不下来。老板瞅着我们吃得香,笑着说:“咱这锅包肉,正经老长春味儿,保准你们吃了还想!”
再往南行,便是沈阳。作为东北的老牌工业重镇,沈阳的冬日,带着一股子硬朗的凛冽。2011年12月的酷寒记忆再次浮现,与沈阳的寒风交织在一起,竟生出几分奇妙的共鸣。我们漫步沈阳故宫,这座关外的皇家宫殿,虽没有北京故宫的恢宏大气,却也有着满蒙交融的独特韵味。飞檐斗拱间积着白雪,红墙黄瓦在冬日的暖阳下格外醒目,那些精美的雕刻、古朴的殿宇,仿佛在诉说着盛京古城的百年风云。街头巷尾的老工业厂区,烟囱高耸,虽不复当年机器轰鸣的盛景,却依旧能让人感受到这座城市曾经的工业荣光。路边的小饭馆里,酸菜白肉锅咕嘟咕嘟地冒着泡,热气氤氲间,老板端上一盘粘豆包,黄澄澄的外皮裹着红豆沙馅,蘸上白糖,软糯香甜;再来一份杀猪菜,血肠嫩滑,酸菜爽口,满是东北人热情豪爽的烟火气息。邻桌的大哥喝着白酒,扯着嗓子侃大山:“咱沈阳当年那可是工业老大,造的机器那叫一个牛!”
这场东北之行,终究是走马观花,行色匆匆。可哈尔滨的异域风情、长春的历史沧桑、沈阳的工业风骨,却深深烙印在我的脑海里。而这一切见闻的底色,都藏着2011年在双鸭山打工时,那零下三十多度的寒风与车间里轰鸣的机器声。
那时的双鸭山,没有哈尔滨的异域风情,没有长春的历史厚重,也没有沈阳的工业荣光,却有着东北小城独有的质朴与厚重。清晨的街道上,飘着豆腐脑和油条的香气,刚出锅的油炸糕金黄软糯,咬一口满嘴流油;午后的工厂里,机器轰鸣,焊花飞溅,工友们的饭盒里,装着自家腌的酸菜和煮得喷香的玉米;夜晚的星空下,工友们围坐在一起,喝酒聊天,说着天南地北的故事,桌上摆着冻柿子、冻海棠,咬下去冰凉清甜,解了白酒的辛辣。有个老工友拍着我的肩膀说:“兄弟,咱东北这地界儿,冷是冷点,但人实在,日子也有奔头!” 那段与轰鸣的机器为伴的时光,让我对这片土地,多了一份别样的亲近。
如今从双鸭山打工回来多年,再踏东北大地,看着这片土地上的城市,或带着异域风情,或藏着历史伤痕,或透着烟火温情,心中百感交集。走马观花的旅程,或许无法穷尽一座城市的底蕴,却足以让我记住,在祖国的东北方,有这样一片土地,它历经风雨,却始终坚韧;它包容万象,却从未忘记来路。
十二月的风,依旧凛冽,可我的心中,却涌动着一股暖流。这趟东北之行,是一场与历史的邂逅,是一次与风情的相拥,更是一段带着双鸭山凛冽寒风印记的记忆,在岁月的长河里,静静流淌。
胡孝存,男,网名:笑从、笑丛,一九五三年九月出生。中共党员,经济师、工程师,大学文化。荣获国家技术发明专利一项、实用专利五项。诗词爱好者,中华诗词学会会员,萍乡辞赋、萍乡市诗词学会会员,泰安市泰山区诗词楹联艺术家协会会员,众多作品在《萍乡辞赋》《中华辞赋》《荣耀中国》《晨露诗刊》《岱下文苑》等刊物上发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