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来媳妇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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翁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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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好，李若英！你好，母亲！母亲嫁给了爱情。70年代，她为了这份爱情，告别父母兄弟与父老乡亲，拖儿带女，毅然跟随父亲来到湖南武冈的一个小山村，成了一位“外来媳妇”。父亲在城里工作，每月回来两三趟，带回工资，也捎回外面世界的消息。母亲则守着家，拖着我们兄妹，在田埂与灶台之间，将“半边户”的日子过得热气腾腾。她是那么漂亮，那么与众不同，像一缕清风吹进山里，带来了新鲜的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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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为外来媳妇之初，她圣洁如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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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亲心灵手巧，尤其会缝纫。在那个“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老大穿完老二穿的年代，她很少让我们穿带补丁的衣服。哥哥姐姐的旧衣，经她巧手裁剪修改，穿到老幺身上，依然合身得体，宛如新衣。裁衣剩下的边角碎布，她也不舍得扔，细细剪成三角形，一片一片拼缝起来，做成五彩的枕套，里面塞上摘来的芦絮，让我们枕着安眠。母亲爱美，也会打扮我们。偶尔扯来布头，裁成长条，扎在她乌黑油亮的大辫和我们的小辫上，红绿绸带随风飘动，心里便高兴极了。爱美的人也爱干净。在那个人人头上都可能长虱子的年头，母亲身上从来不长，也不许我们有。她常烧一大锅热水，撒上“六六粉”，给奶奶和我们从头到脚彻底清洗，顺便将衣服被单浸泡蒸煮，再拿到烈日下暴晒消毒。然而，这些“讲究”和“特别”，在当时却显得不合群，甚至遭人白眼，被视作“小资产阶级”做派。加上她是外来的媳妇，连奶奶起初也有些不待见她。因此，排挤和冷眼也时常落到我们兄妹身上。出去玩时兴高采烈，回来却常是辫子散乱、泪流满面。调皮的哥哥们若在外面“惹了祸”，更常被人追骂到家门口。母亲从不争辩，只是默默关上门，将我们拢在灶前，轻轻亲吻我们的额头，哼着歌谣。那一刻，她圣洁得像天使，让门外汹汹而来的气势，终究化作悻悻而归的脚步声。

　　虽被讥为“资产阶级小姐”，母亲干起农活却是一把好手。她开荒种地，屋前屋后种满白菜、辣椒、土豆，围起栅栏，养起鸡鸭鹅，小小庭院顿时生机勃勃。有人眼红，说这是“资本主义尾巴”，要割掉。那时，家庭联产承包的春风尚未完全吹进这偏僻山村，母亲却已敏锐地察觉到世道在变。她垦荒养殖，与其说是“抢先一步”，不如说是生活所迫中迸发的勇气——一个外来媳妇，总要为自己和孩子们闯出一条活路。菜地曾遭恶意破坏，菜苗被拔被扔，鸡鸭鹅也莫名丢失或死去。母亲第一次发了火，插着腰站在村口，嗓音清亮地骂了一晌午，从村头到村尾，再从村尾到村头。那声音像一把刀子，划破了山村惯有的沉默。“外来婆骂人了！”窃窃私语声中，再也没人敢小瞧她。她就像一只坚毅的老母鸡，张开翅膀，护着我们兄妹平安长大。

　　这位外来媳妇的本事，远不止于此。母亲懂医，有一手银针绝活。那枚细长的银针在她指间，仿佛有了生命，能在人体的穴位间精准游走，蕴藏着神奇的魔力。遇到面黄肌瘦、食滞哭闹的孩子，母亲便在孩子五指关节处的穴位上迅速施针，挤出少许浊水。说也奇怪，孩子很快就能吃饭了，不再哭闹，脸色也红润起来。自此，母亲成了当地有名的赤脚医生。无论谁家有个头痛脑热，或是妇人生产，都会来请她。银针在她手中，技法精、准、快、稳，提、拉、弹、捻，令人眼花缭乱。方圆几十里，无人不找“董医生”看病，接生更是非她莫属。母亲从不推辞，无论白天黑夜、刮风下雨，随叫随到，且分文不取。虽然劳累，她却由衷快乐。走在乡间小路上，乡亲们见了总会亲热地招呼：“董医生，董师傅，来家里坐坐，喝口茶，吃顿饭再走！”这位外来媳妇，终于用自己的善良与技艺，赢得了发自内心的认可与尊重。

　　母亲融入了当地，却从不是一个“安生”的主妇。生活的担子激发了她更大的主见与魄力。为了贴补家用，她把缝纫机搬到了镇上，开始收徒授艺。徒弟先从父亲的亲戚带起，母亲不仅教她们裁缝技巧，还传授简单的医学常识——生理知识、卫生习惯、感冒发烧的物理降温法、常用穴位的按摩……让这些女人们学会如何爱护自己。母亲开朗乐观，徒弟们都喜欢亲近她。“她们都曾在母亲身边睡过，也都吃过母亲做的饭。”她们也常帮着照看我们兄妹。跟随母亲，她们学到的不仅是手艺，更是自立、自强与自尊，懂得了生活要靠自己的双手去拼搏。其中不少人后来走出了大山，去了更广阔的世界。随着名声渐起，附近村庄的姑娘们也纷纷慕名而来，学缝纫，学医理，徒弟越来越多。我想，在那些姑娘们心中，这位外来媳妇母亲，一定是一位了不起的巾帼英雄。

　　父亲的家乡，成了母亲的第二故乡。这位远嫁的女儿，至死也没能回过娘家几次。她深深地爱着父亲，爱着这里的山山水水。这片深情的土地滋养了她，她也以毕生的辛劳与热忱反哺着它，感恩而知足，身影因而显得高大而伟岸。

　　2023年11月11日，山水含悲，母亲走了，永远地走了，去与她的父母团圆。父老乡亲将她安息在小山村的一片茶花林中。春来之时，十里茶花洁白如雪，宛如仙子降临。送葬那天，灵车经过的每一个村庄，都响起冲天的鞭炮与礼花，人们含泪呼喊：“董医生，董师傅，一路走好！”

　　她这位外来的媳妇，早已成了故乡。

　　茶花林中，一个灵魂，悄然升起，化作春风，永远守护着她所眷恋的这片土地。（2025.12.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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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走了，化作一朵如雪的茶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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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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翁玲，女，中国诗歌网蓝V认证诗人，中国散文网会员。诗作见于《每日好诗》等平台。创作屡获嘉奖，包括第七届“当代·原创文学杯”散文三等奖，并于2025年连获第二届“春光杯”当代生态文学一等奖、第四届“最美中国”当代诗歌一等奖。愿以文字为舟，与读者共渡文学之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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