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华热点 《月光照在旧楼梯上》· 第一卷·颜施之卷
第五章:离别时的回眸
(1880年12月24日,平安夜前夕)
雪在黄昏时分开始落下,不是彼得堡常见的细碎雪尘,而是大朵大朵的棉絮,安静地覆盖街道、屋顶、庭院,仿佛城市在屏住呼吸。
伊利亚站在自己房间的窗前,手里握着那张抄有数字密码的纸条。32-7-12-24-9。今天就是12月24日。时间是……他看向壁炉上的座钟:下午四点。离九点还有五小时。
五天前,父亲履行了承诺的交换条件:通过内务部的渠道,他查到了米哈伊尔·伊万诺夫的信息。男孩确实在涅瓦机械制造厂工作过,但在三个月前的一次机械故障中失去了右手的三个手指。工厂主没有送他就医,而是支付了少量补偿金后将他解雇。最后一次有人见到他是在瓦西里岛的廉价旅舍,随后就消失了。
“这种案例很常见,”伯爵说这话时没有看伊利亚的眼睛,“受伤的工人,没有家庭支持,往往沦落到贫民窟或干脆死在街头。宪兵队不会为这种人耗费资源。”
“那他的姐姐……”
“那个女仆?如果她聪明,就该接受现实,找份新工作,忘掉过去。”伯爵停顿一下,“但我怀疑她不聪明。聪明人不会在贵族家里藏革命标志。”
对话到此结束。交换条件完成:伊利亚得到了信息,代价是保持“清白”,也就是远离任何可疑人物和活动。但密码还在那里,像一个未完成的句子,悬在空中。
敲门声轻轻响起。
“进来。”
索菲亚推门而入,穿着外出服——深灰色羊毛大衣,领口镶着银狐皮,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皮手笼。她的脸颊被外面的冷空气冻得微红。
“你要出去?”伊利亚惊讶地问。平安夜前夕,按照传统,全家应该在家准备明日的庆祝。
“慈善医院的圣诞活动,”索菲亚说,语气平静得过分,“母亲组织的。但我其实……”她关上门,压低声音,“我要去瓦西里岛。”
伊利亚的心脏猛地一跳。“为什么?”
“我雇了一个私家侦探,”索菲亚从手笼里抽出一张折好的纸,“用我自己的钱,母亲不知道。他找到了可能的线索。”
她展开纸。上面是一个地址:瓦西里岛,第十八线,55号,地下室B。
“这是什么地方?”
“一个地下印刷所。可能也是……集会点。”索菲亚深吸一口气,“侦探说,上周有人看到一个独手的年轻人在附近出现,买面包。年龄和描述都符合米哈伊尔。”
伊利亚感到一阵眩晕。独手。三个手指。所以男孩还活着,但加入了地下组织?还是被迫?还是为了生存?
“太危险了,索菲亚。如果那里真的是——”
“我知道危险。”索菲亚打断他,“但今天是12月24日。你的密码里有这个日期。安娜不可能无缘无故留下这个。也许她在暗示什么。也许……也许她想让我们在今天找到他。”
“或者这是个陷阱。”
“也可能是希望。”
他们对视。窗外的雪下得更密了,天色迅速暗下来。房间里只有壁炉的火光在跳动,在墙上投下扭曲的影子。
“我跟你去。”伊利亚说。
“不行。父亲在监视你。如果他发现你外出——”
“那么你也别去。”
索菲亚咬住下唇。这个表情伊利亚很熟悉——她下定决心时就会这样。“我必须去,伊利亚。因为如果我不去,我会一辈子想象那个画面:一个十六岁男孩,在平安夜,独自在寒冷的地下室里,失去手指的手握着一块冰冷的面包。而我本可以做点什么。”
她的声音没有颤抖,但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在闪烁,像冰层下的水流。
伊利亚知道无法说服她。索菲亚继承了母亲的固执——那个德国女人当年不顾家族反对,嫁给一个俄国伯爵。血液里的某种东西,一旦决定,就不会回头。
“至少让我送你到附近,”他妥协道,“我可以在马车里等。”
索菲亚犹豫了。“如果被发现——”
“就说我们去参观圣诞市场,然后我送你去医院。有合理的解释。”
最终她点头同意。
下楼时,他们遇到了科兹洛夫。管家用审视的目光看着他们。“少爷,小姐,要外出?雪下得很大。”
“圣诞市场,”伊利亚说,语气轻松,“然后送索菲亚去慈善医院。一小时内回来。”
“伯爵知道吗?”
“父亲在俱乐部打牌,要到晚上才回来。”这是真话——伯爵每周四在贵族俱乐部打牌,雷打不动。
科兹洛夫迟疑了一下,但还是让开了路。“请小心。街上……不太平。”
不太平。这个词如今有了多重含义:雪滑,激进分子,宪兵巡逻,或者三者皆有。
旧楼梯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幽深。每一步都发出轻微的吱呀声,仿佛木头在雪压下呻吟。伊利亚想起安娜关于孩子们滑扶手的观察。他下意识看向那个凹陷处——现在盖着一层薄灰,因为仆人们被禁止“过度清洁以免磨损加剧”。
到了楼梯底部,索菲亚突然停住,回望。
“怎么了?”伊利亚问。
“只是……忽然觉得,每次下楼梯都像一次离别。”她轻声说,“你不知道回来时,一切是否还会一样。”
伊利亚没有回答。因为他也有同样的感觉。
马车已经在门外等候。车夫叶戈尔是个沉默的老头,为沃尔科夫家服务了三十年。他看见他们,点点头,没有多问。
雪中的彼得堡变成了黑白版画。煤气灯提前点亮,在飞舞的雪花中晕开一圈圈昏黄的光。涅瓦河结了厚厚的冰,雪橇在上面滑行,铃声清脆得像破碎的玻璃。
马车穿过宫殿桥,驶向瓦西里岛。这里是另一个彼得堡——狭窄的街道,拥挤的公寓楼,工厂烟囱即使在节日前夕也喷吐黑烟。空气里有煤烟、冻鱼和贫穷的味道。
第十八线是一条背街,两旁是四层高的出租公寓,外墙剥落,窗户大多糊着油纸或破布。55号看起来比邻居更破败,门廊的木头已经腐朽,门牌号码几乎看不清。
马车停在街角。伊利亚抓住索菲亚的手。“让我去。你在车里等。”
“不行。如果是安娜的弟弟,他可能不信任陌生男人。一个年轻女子可能不那么具威胁性。”
这有道理。伊利亚不情愿地松开手。“十分钟。如果十分钟后你没出来,我就进去找你。”
索菲亚点头。她整理了一下大衣,深吸一口气,走下马车。雪花立刻落在她的头发和肩上,像白色的头纱。
伊利亚看着她走向55号,推开那扇摇摇欲坠的门,消失在黑暗中。马车里只剩下他,车夫叶戈尔,和窗外无尽的落雪声。
时间流逝得异常缓慢。伊利亚盯着怀表的分针,每一秒都像被冻住了。五分钟。六分钟。七分钟。
街对面,一个裹着破毯子的老人蹒跚走过,手里拿着空酒瓶。几个孩子从巷子里跑出来,打着雪仗,笑声尖锐而短暂。远处工厂汽笛嘶鸣,宣告又一轮换班。
八分钟。九分钟。
伊利亚的手指抓紧车门把手。就在他准备下车时,55号的门开了。
但不是索菲亚。
一个年轻人走出来,大约十六七岁,穿着过于宽大的旧外套,右手戴着一只粗糙的毛线手套,形状奇怪——只有拇指和食指的部分鼓起。他的脸瘦削,眼睛深陷,但眼神警惕如动物。左眉上方有一道浅浅的白色疤痕。
米哈伊尔·伊万诺夫。
男孩环顾四周,然后快步走向街角。不是走向马车,而是相反方向。
伊利亚几乎要喊出声,但克制住了。他敲了敲车顶,对叶戈尔说:“跟着那个男孩。保持距离。”
马车缓缓启动,在积雪的街道上几乎无声。男孩走得不快,显然右手的不便影响了他的平衡。他时不时回头,但没有注意到马车——在贫民区,马车很少见,但并非没有。
他们跟随了大约十分钟,穿过迷宫般的小巷,最后来到一栋废弃仓库前。男孩推开一扇侧门,闪身进去。
伊利亚下车。“在这里等。如果我半小时没出来……”
“我明白,少爷。”叶戈尔的表情第一次露出忧虑。
仓库内部黑暗、空旷,只有高处破损的窗户透进微弱的雪光。空气中弥漫着霉味和机油味。伊利亚的眼睛适应黑暗后,看见仓库深处有一小团火光——蜡烛,或者油灯。
他小心地靠近。脚步声在空旷空间里回声太大,他尽量放轻。
然后他听到了声音。
“……他不能留在这里了。太危险。”一个女声,压低但清晰。
“我能去哪里?”男孩的声音,年轻、沙哑、充满疲惫。
“我们有渠道送你去芬兰,然后也许瑞典。但你需要新的身份。”
“那姐姐你呢?”
沉默。
伊利亚已经足够近,能看清场景:地下室里,索菲亚站在一边,男孩坐在一个倒置的木箱上,两人中间是一张简陋的桌子,上面放着油灯和几张纸。还有第三个人——背对着伊利亚,但那个身影……
“安娜?”伊利亚脱口而出。
三个人同时转头。
确实是安娜。她看起来比在沃尔科夫家时瘦了,眼睛下有深重的阴影,但眼神依旧锐利。她穿着朴素的工人服装,深色头巾裹住头发。
“伊利亚·亚历山大罗维奇,”她说,没有惊讶,仿佛预料到他会来,“你不该来这里。”
“你也不该消失。”伊利亚走近,“科兹洛夫说你辞职了。我们知道不是真的。”
安娜微微一笑,但那笑容里没有快乐。“宪兵在找我。因为那个标志。因为其他事情。”
索菲亚走到伊利亚身边。“米哈伊尔同意离开彼得堡。但需要钱和文件。”
男孩——米哈伊尔——盯着伊利亚,眼神混合着好奇和敌意。“你就是那个贵族?我姐姐的雇主?”
“曾经的雇主,”伊利亚说,“你姐姐帮过我。”
“帮你在楼梯上滑行?”安娜突然说,眼睛闪着某种光。
伊利亚愣住。“你怎么……”
“我看见了。那天清晨之后,我注意到扶手凹陷处有新的痕迹。成年人的重量留下的。”安娜摇头,“贵族少爷在自家楼梯上滑行。如果这不算某种反叛的信号。”
仓库外传来一声响动。所有人都僵住。是风声?还是……
安娜迅速吹灭油灯。“从后门走。分开走。”
黑暗瞬间吞没一切。伊利亚感觉到索菲亚抓住他的手,她的手冰冷而颤抖。安娜的声音在黑暗中指示:“米哈伊尔,跟我走。你们两位,回马车,立刻离开。”
“但计划——”索菲亚开口。
“改变计划。明天,圣诞日,中午十二点,尼古拉耶夫火车站,第三候车室。如果你们还想帮忙的话。”
脚步声快速移动。伊利亚拉着索菲亚往他们进来的方向退。仓库门被推开,雪光涌进。他们冲出去,跑向马车。
叶戈尔已经调转马头。“快,少爷!”
他们刚跳上马车,就看见街角出现两个宪兵的身影,提着灯笼,朝仓库方向走去。
马车驶离时,伊利亚回头看了一眼。仓库的门在风雪中摇晃,像一张正在闭合的嘴。
回程的路上,无人说话。索菲亚紧握着手笼,指节发白。伊利亚看着窗外飞逝的彼得堡——节日的装饰在商店橱窗里闪烁,教堂的金顶在雪中朦胧,一切都显得那么虚假,像舞台布景。
到家时,宅邸灯火通明。圣诞树已经立在大厅,装饰着彩带和蜡烛。仆人们在忙碌准备明日的盛宴。
科兹洛夫在门口迎接,眼神锐利。“去了很久。”
“雪大,路难走。”伊利亚简短地说。
“伯爵回来了。在书房等您。”
该来的总会来。
书房里,伯爵站在壁炉前,手里端着一杯白兰地。他没有转身。“瓦西里岛。有趣的选择,在平安夜前夕。”
“父亲,我——”
“我不需要解释。”伯爵转身,脸色比伊利亚预想的更疲惫,而不是愤怒,“我的人看见你了。跟着那个男孩。进入仓库。”
伊利亚感到血液冻结。
“你破坏了我们的约定,伊利亚。”
“我只是想帮忙——”
“帮忙?”伯爵突然提高音量,然后强制自己压低,“你以为你在做什么?浪漫的冒险?帮助不幸者?这是现实,儿子。那个仓库是地下组织的据点。宪兵今晚突袭了它——如果你晚出来五分钟,就会被捕。以你的姓氏,这会成为丑闻。以你的行为,这可能成为叛国罪。”
伊利亚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宪兵突袭了仓库。那安娜和米哈伊尔……
“他们逃走了,”伯爵仿佛读懂他的心思,“至少暂时。但你现在被标记了。内务部有你的名字,在‘同情者’名单上,虽然是边缘的。”
“您怎么知道这些?”
伯爵一口喝完白兰地。“因为我付出了代价,让这个名字不被放在更重要的名单上。用钱,用人情,用我积累了一生的一切。”他放下杯子,声音突然苍老,“为了你,伊利亚。为了你母亲临终的请求。”
壁炉里的木柴噼啪作响。窗外的雪还在下,无声而固执。
“我不能再保护你了,”伯爵最终说,“除非你做出选择。真正的选择。”
“什么选择?”
“离开彼得堡。去我们在克里米亚的庄园,或者出国,去瑞士,学你的工程。离开这个漩涡至少一年。让事情冷却。”
伊利亚感到地板在脚下倾斜。离开?现在?当安娜和米哈伊尔需要帮助,当索菲亚……
“如果我拒绝?”
“那么下次宪兵敲门时,我不会再干预。你会和其他人一样,接受法律的审判。”伯爵走近,直视儿子的眼睛,“这不是威胁,是现实。我宁愿你在远方活着,不愿你在这里成为烈士。”
房间里的空气似乎被抽干了。伊利亚看向窗外,月光艰难地穿透云层和雪幕,照在宅邸的庭院里,照在光秃的树上,照在……旧楼梯的方向。
他突然想起索菲亚的话:每次下楼梯都像一次离别。
“我需要时间考虑,”他说。
“你有一天时间。圣诞日之后,给我答案。”
伊利亚离开书房时,感觉每一步都踩在棉花上。走廊里,他遇见索菲亚。她显然在等他。
“怎么样?”她低声问。
“他知道了。一切。”伊利亚简单复述了对话。
索菲亚的脸色在煤气灯下变得苍白。“离开彼得堡……那明天车站……”
“我们仍然可以去。但之后……”伊利亚说不下去。
他们并肩走向楼梯。在楼梯底部,索菲亚停住,抬头望向蜿蜒向上的台阶。月光从高处窗户照进来,在台阶上切割出明暗相间的条纹,像钢琴的琴键。
“如果我们去车站,”她轻声说,“如果我们真的帮助他们离开……那也许离开彼得堡不是惩罚,而是……正确的下一步。”
“什么意思?”
索菲亚转向他,眼睛在月光下异常明亮。“我跟你一起走。”
伊利亚震惊地看着她。“索菲亚,这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我是成年人,未婚,有自己的小笔遗产。我可以去瑞士学绘画,或者护理,或者……随便什么。离开这个正在下沉的舞台。”
“但你的名声,你的未来——”
“什么未来?”索菲亚的声音突然激动,“嫁一个合适的贵族,生两个孩子,举办沙龙,假装看不见外面的世界?这就是母亲为我规划的未来。但母亲已经死了,伊利亚。死前她握着我的手说:‘不要像我一样,等到太晚才明白自己想要什么。’”
月光移动了,现在完全照亮她的脸。伊利亚看到泪水在她眼中聚集,但没有落下。
“我想要真实,伊利亚。即使真实是危险的,丑陋的,困难的。我不想要镀金的笼子。”
楼下传来圣诞颂歌的练习声——仆人们在准备明日的演唱。歌声甜美、和谐、充满虚假的喜悦。
“明天车站,”伊利亚最终说,“我们先处理明天。然后……然后我们再看。”
索菲亚点头。她伸出手,不是握他的手,而是轻轻触碰楼梯扶手,在那个凹陷处停留片刻。
“你知道吗,”她说,“我觉得安娜是对的。这座楼梯在说话。它在说:有人上来,有人下去。有人留下,有人离开。但楼梯本身,永远在这里,连接着一切曾经和将要发生的。”
伊利亚也触碰扶手。木头温润,承载着无数手掌的温度,无数人生的轨迹。
“如果离开,”他说,“我会想念这座楼梯。”
“那就记住它。记住月光照在它上面的样子。然后去一个需要你建造新楼梯的地方。”
他们各自回房。伊利亚在门前停留,看着索菲亚走向客房翼的背影。月光在走廊地板上画出一条银色的路,她走在上面,像走在河面上。
回到房间,伊利亚打开抽屉,取出那张玻璃负片。对着烛光,他再次看那个人影——模糊,即将消失,但真实存在过。
安娜,米哈伊尔,索菲亚,他自己。所有人都在某个时刻站在那座楼梯上,看着月光,思考着留下还是离开。
而明天,圣诞日中午,尼古拉耶夫火车站。又一个抉择点。
伊利亚吹灭蜡烛,躺在床上。窗外的雪似乎小了,月光变得更清晰。它透过窗户,照在天花板上,移动,缓慢但坚定。
他想:月光不在乎谁在楼梯上。它只是照耀。照贵族,也照女仆。照留下的人,也照离开的人。照完整的楼梯,也照有裂痕的楼梯。
而接受这一切——接受离开的可能性,接受父亲的最后通牒,接受索菲亚的勇气,接受安娜的逃亡——也许就是成长的第一步。
不是向上攀登,而是学会如何走下台阶。
一级一级地。
在月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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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信纸上干涸的泪痕
(1880年12月25日,圣诞日,清晨)
圣诞日的清晨,雪停了。彼得堡裹在一床厚重的白色绒被下,寂静得不真实。阳光刺眼地反射在积雪上,世界变成了一片炫目的白,抹去了所有细节——街巷的肮脏、墙面的裂缝、生活的艰辛。只有纯净的光,和纯粹的影。
伊利亚醒来时,第一个念头是:今天要去火车站。
第二个念头是:今天可能要决定离开彼得堡。
第三个念头是:安娜留下的密码,32-7-12-24-9,最后一个数字是9。是上午9点?还是晚上9点?或者根本不是时间?
他起身走到窗前。庭院里,仆人们已经在清扫小径上的积雪。叶戈尔在检查马具,为稍后去教堂做准备。一切都秩序井然,像上紧发条的钟表。
敲门声响起,轻而急促。
“进。”
索菲亚推门进来,已经穿戴整齐——深绿色天鹅绒礼服,领口别着一个小小的圣诞树别针,银质,镶嵌着假红宝石。她看起来完全符合一个贵族小姐在圣诞日的装扮,但眼睛里有一种紧绷的光。
“我刚听说,”她关上门,压低声音,“昨晚宪兵突袭了瓦西里岛好几个地点。逮捕了十几个人。仓库是其中之一。”
伊利亚感到胃部收紧。“安娜和米哈伊尔……”
“不在被捕名单上。至少公开名单上没有。”索菲亚走近,“但我担心车站可能有监视。如果宪兵知道那个据点,他们可能知道转移计划。”
“那我们还要去吗?”
索菲亚沉默了片刻。阳光从窗户斜射进来,照在她脸上,她眯起眼睛。“如果我们不去,而他们去了……他们就孤立无援了。”
这是一个简单的道德算术:风险对可能性。但道德从来不是数学。
“我们去,”伊利亚决定,“但小心。分开走,在车站不同入口进入,装作不认识。中午十二点,第三候车室,我们远远观察。如果有危险信号,我们就离开。”
索菲亚点头同意。她从手笼里取出一个小皮夹。“这是我的那份。两百卢布。应该够火车票和初期开销。”
伊利亚接过皮夹。沉甸甸的,不仅是钱的重量,还有索菲亚的信任,她的决心,她打破自己阶级的意愿。他把皮夹放进内袋,紧贴着安娜弟弟的纸条和图书馆钥匙。三个秘密,三份重量。
“我们该下楼了,”索菲亚说,“圣诞早餐,全家必须出席。”
圣诞早餐是沃尔科夫家族的传统:长长的餐桌上摆满银器和瓷器,食物丰盛到荒谬——鱼子酱,熏鲑鱼,烤鹅,馅饼,蛋糕,进口的柑橘和巧克力。烛光在银器和水晶上跳跃,像一场小型的光之盛宴。
伯爵坐在主位,穿着正式制服,勋章闪耀。伯爵夫人坐在他右侧,脸色苍白但微笑着。亲戚们依次入座,低声交谈,交换礼物。一切都是完美的画面,除了画面中的人。
伊利亚看着这些面孔:远房表亲们谈论着最新的宫廷八卦;寡居的姨妈抱怨仆人的懒惰;堂兄弟们计划着冬猎。没有人提到昨晚的逮捕。没有人提到瓦西里岛的突袭。没有人提到那个正在分崩离析的世界。
仿佛他们坐在一个透明的罩子里,看着外面暴风雪肆虐,却相信玻璃足够厚。
“伊利亚,”伯爵突然开口,声音在餐桌上空回荡,“我收到瑞士苏黎世理工学院的回信。他们接受明年春季的入学申请。你可以继续你的工程学业。”
所有交谈停止。所有目光转向伊利亚。
他感到索菲亚在桌子下的脚轻轻碰了碰他的脚。提醒。支持。
“谢谢您,父亲,”伊利亚平静地说,“我会认真考虑。”
“考虑?”一个堂兄笑道,“去瑞士?当然要去!那里的姑娘和巧克力都棒极了!”
笑声响起,虚假而刺耳。伊利亚机械地微笑,切着盘中的鹅肉。肉汁浓郁,但他尝不出味道。
早餐后是礼物交换。伊利亚收到一块金怀表,来自父亲;一套精装工程学书籍,来自母亲;一条手工编织的围巾,来自索菲亚——深蓝色,边缘有银线绣的雪花图案。
“我自己织的,”她低声说,“希望你喜欢。”
“很温暖,”伊利亚说。确实温暖,羊毛柔软,带着她手上淡淡的薰衣草香。
十一点,全家准备去教堂。伊利亚以头痛为由请求留下——被批准了,因为伯爵看了他一眼,那眼神说:我给你空间,但你明白时限。
索菲亚也找借口留下:“我想在壁炉前读新收到的诗集。”
马车载着其他人离开后,宅邸陷入一种奇异的寂静。只有远处厨房传来准备圣诞晚餐的声响,和偶尔仆人的脚步声。
“我们应该出发了,”索菲亚说,已经脱下正式的礼服,换上一件朴素的灰色外出服,戴了一顶可以遮住部分脸的女帽。
他们从侧门离开,避开可能还在庭院里的仆人。雪地里的足迹会暴露他们,但新雪正在落下,很快会覆盖一切。
尼古拉耶夫火车站是一座庞大的新古典主义建筑,拱顶高耸,玻璃天窗,即使在阴沉冬日也显得明亮。今天是圣诞日,旅客比平日少,但仍有匆忙的人群——士兵、商人、探亲者、以及那些没有节日可庆祝的人。
伊利亚和索菲亚按计划分开进入。他从主入口进入,买了一份报纸,在长椅上坐下。索菲亚从侧门进入,在花店前停留,假装挑选鲜花。
第三候车室在二楼。伊利亚看了看车站大钟:十一点四十分。他慢慢走向楼梯——车站的楼梯宽阔,大理石材质,与家里的木楼梯完全不同,但同样是连接层次的通道。
上到二楼,他从远处观察第三候车室。室内大约有三十个人,分散在各处:一个母亲带着两个孩子,几个商人打扮的男人,一群学生,一对老夫妇。没有安娜,没有米哈伊尔,也没有明显像宪兵的人。
他在走廊的柱子后找到一个位置,可以看见候车室入口,而不太显眼。索菲亚出现在走廊另一端,坐在一个书报亭附近的长椅上,打开一本书。
时间流逝。十一点五十分。五十五分。
车站大钟敲响十二点。
就在这时,伊利亚看见了变化。
候车室入口附近,两个原本在看报纸的男人同时放下报纸,站起身。他们动作协调,眼神警惕。便衣宪兵。
几乎同时,从候车室另一侧,一个戴着头巾的女人和一个年轻男孩起身,准备离开。女人是安娜,男孩是米哈伊尔。他们穿着普通工人服装,提着简单行李。
但宪兵正向他们走去。
伊利亚的心跳加速。他快速扫视四周。索菲亚也看到了,她从长椅上站起,书掉在地上,发出响声。
其中一个宪兵转头看向声音来源。
就在这一瞬间的分散注意,安娜拉着米哈伊尔快速穿过一排座位,向候车室后方的出口移动。
宪兵反应过来,追上去。
伊利亚做出本能决定。他快步走向候车室入口,故意撞到一个推着行李车的搬运工。行李车翻倒,箱子散落,挡住入口。
“抱歉!抱歉!”他大声说,弯腰帮忙收拾,制造更多混乱。
从眼角的余光,他看到安娜和米哈伊尔消失在出口处。一个宪兵试图绕过混乱,但被其他旅客挡住。
混乱持续了大约一分钟。足够的时间。
当宪兵终于冲出候车室,安娜和米哈伊尔已经不见踪影。两个宪兵愤怒地交谈,然后分头搜索。
伊利亚悄悄退开,心跳如鼓。他在人群中寻找索菲亚,看到她正冷静地捡起地上的书,重新坐下,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他们该离开了。现在。
但就在伊利亚准备下楼梯时,他看见车站一角,柱子后面,安娜对他做了一个极轻微的手势:指向地面。
他放慢脚步,假装系鞋带。地上有一个小小的纸团。他迅速捡起,握在手心。
没有停留,他走下楼梯,走出车站。雪又开始下了,细小而密集。
在预定汇合的街角,索菲亚已经在那里等候。她的脸在寒风中泛红,但眼睛明亮。
“他们逃走了吗?”她低声问。
“我想是的。但宪兵在搜索。”伊利亚展开手中的纸团。
是一张小小的信纸,边缘粗糙,像是从笔记本撕下的。上面用铅笔写着潦草的字迹:
感谢。钱在需要的地方。弟弟安全。我留下。不要找我。记住楼梯。A.
在签名的“A”旁边,有一个小小的湿痕,已经干涸,让纸面微微起皱。
泪痕。
安娜哭了。在写下这张纸条时,这个坚强、冷静、危险的女孩哭了。
索菲亚看着纸条,沉默良久。“她选择留下。为了事业。让弟弟离开。”
伊利亚点头。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安娜将继续在地下活动,面对逮捕、酷刑、死亡的可能性。而她选择让弟弟逃脱这个命运。
“钱怎么办?”索菲亚问,“我们没有给他们。”
伊利亚摸了摸内袋。皮夹还在。然后他明白了:“她不需要我们的钱。她有其他资源。或者……她故意让我们保留,为了我们自己。”
为了我们可能需要的逃亡。这句话没有说出口,但悬在空中。
他们默默走回宅邸。雪越下越大,很快覆盖了他们的足迹,像时间覆盖记忆。
回家路上,经过一座桥时,伊利亚停下,看着冰冻的涅瓦河。冰面上,孩子们在滑冰,笑声清脆。远处,教堂钟声响起,庆祝基督诞生。
诞生与逃亡。庆祝与追捕。光明与阴影。这一切并存,在这个圣诞日,在这个城市,在这个时代。
回到宅邸时,下午茶已经开始。伯爵看见他们进来,点了点头,没有多问。
但晚餐前,伯爵把伊利亚叫到书房。
“车站的事,”伯爵开门见山,“我的人看见了。”
伊利亚僵住。
“你做得笨拙但有效,”伯爵继续说,“那个女孩和男孩逃脱了。暂时。”他停顿,“但宪兵记下了你的相貌。幸运的是,他们不认识你。这次。”
伊利亚等待惩罚。
但伯爵只是叹了口气,走向窗户。“你母亲常说:正直的人往往不谨慎,谨慎的人往往不正真。她希望你能两者兼备。”他转身,“我给她下了最后通牒,还记得吗?今天结束前要答案。”
“我记得。”
“现在我改主意了。”伯爵从书桌抽屉取出一个信封,“这是去苏黎世的船票和初期费用。一月十日出发。还有……”他又取出另一个信封,“给索菲亚的。如果她决定同行。”
伊利亚震惊地看着父亲。
“我不是傻瓜,伊利亚。我看到索菲亚看你的眼神,你看她的眼神。我也年轻过。”伯爵的声音柔和了一些,“如果你们要离开,就一起离开。至少互相有个照应。”
“父亲,为什么——”
“因为我意识到,试图把你留在这个正在沉没的船上,是对你母亲记忆的背叛。”伯爵走近,把手放在儿子肩上,“她临终前说:‘如果风暴来了,让他去能建造方舟的地方,而不是学习如何在甲板上优雅地沉没。’”
伊利亚感到眼眶发热。这是多年来父亲第一次提到母亲临终的话。
“彼得堡在沉没,伊利亚。也许整个俄国都是。我不知道未来会怎样——改革,革命,或者更糟的混乱。但我知道,如果你留下,你会被卷进去,不是作为旁观者,而是作为参与者。”伯爵的手加重了力道,“而我不能承受失去你。就像我不能承受失去她一样。”
这是第一次,伊利亚看到父亲眼中赤裸的恐惧和爱。没有权威的掩饰,没有贵族的矜持。只是一个害怕失去儿子的父亲。
“谢谢您,”他最终说,声音哽咽。
“不必谢我。只是答应我一件事:如果真的离开,要回来。当风暴过去后。这座房子,这座楼梯,需要有人记住它曾经的样子。”
伊利亚点头。他接过信封,感觉它们重如千钧。
晚餐时,一切如常。烛光,美食,交谈。但伊利亚看到了一切之下的暗流:伯爵夫人偶尔迷茫的眼神,科兹洛夫过度警惕的姿势,仆人们压抑的低语。
他知道:这座宅邸感觉到了即将到来的离别。房子确实会说话,如果你知道如何倾听。
晚餐后,伊利亚和索菲亚再次站在楼梯上。月光从高处窗户照进来,与早晨的阳光不同,它更冷,更锐利,更诚实。
“父亲给了我这个,”伊利亚把信封给索菲亚看,“给我们两个的。去瑞士。”
索菲亚的眼睛睁大。“他同意了?”
“以他的方式。”
她沉默地看着信封,然后抬头看楼梯,看月光,看这座承载了他们全部童年的房子。
“我想我会去,”她最终说,“但不是为了逃跑。是为了学习。为了有一天回来,知道如何建造新东西。”
伊利亚点头。他取出安娜的纸条,最后看了一次。泪痕已经干透,但纸张在那里起皱,像一个永远无法抚平的记忆。
“她会怎么样?”索菲亚轻声问。
“我不知道。也许被捕。也许继续斗争。也许在某天,在另一个楼梯上,看着月光,想起这一刻。”
他们并肩站立,很久很久。月光缓慢移动,从一级台阶到另一级,像一个耐心的读者,阅读着木头上的所有故事。
最终,索菲亚说:“我们该去打包了。或者至少,开始思考打包什么。”
他们分开回房。伊利亚在房间里,打开行李箱,却不知道放什么进去。衣服?书籍?纪念品?
他最终放了三样东西:母亲的小肖像,索菲亚织的围巾,和那张有安娜泪痕的纸条。
然后他走到窗前。雪停了,月亮完全露出,银光照耀整个彼得堡,照耀宫殿和贫民窟,照耀教堂和工厂,照耀所有留下的人和所有离开的人。
他想:月光不在乎国界。它会照耀俄国的雪,也会照耀瑞士的山。它会照耀旧楼梯,也会照耀尚未建造的新楼梯。
而接受离别,不是忘记,而是学会在记忆中携带一座楼梯,一级月光,和所有曾在上面站立过的人。
信纸上的泪痕会永远在那里。就像扶手上的凹陷。就像地毯上的污渍。就像所有无法抹去的痕迹,构成了历史的真实纹理。
伊利亚关上了行李箱。锁扣发出清脆的“咔哒”声,像一个章节的结束。
但楼梯还在那里。月光还在照耀。
而明天,会有新的脚步,新的攀登,新的离别与重逢。
因为这就是生活:永远在上上下下之间,在明暗之间,在留下与离开之间。
而真正的接受,是学会在这一切之中,找到自己的步伐。
一级一级地。



【作者简介】胡成智,甘肃会宁县刘寨人。中国作协会员,北京汉墨书画院高级院士。自二十世纪八十年代起投身文学创作,现任都市头条编辑。《丛书》杂志社副主编。认证作家。曾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学习,并于作家进修班深造。七律《咏寒门志士·三首》荣获第五届“汉墨风雅兰亭杯”全国诗词文化大赛榜眼奖。其军人题材诗词《郭养峰素怀》荣获全国第一届“战歌嘹亮-军魂永驻文学奖”一等奖;代表作《盲途疾行》荣获全国第十五届“墨海云帆杯”文学奖一等奖。中篇小说《金兰走西》在全国二十四家文艺单位联办的“春笋杯”文学评奖中获得一等奖。“2024——2025年荣获《中国艺术家》杂志社年度优秀作者称号”荣誉证书!
早期诗词作品多见于“歆竹苑文学网”,代表作包括《青山不碍白云飞》《故园赋》《影畔》《磁场》《江山咏怀十首》《尘寰感怀十四韵》《浮生不词》《群居赋》《觉醒之光》《诚实之罪》《盲途疾行》《文明孤途赋》等。近年来,先后出版《胡成智文集》【诗词篇】【小说篇】三部曲及《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三部曲。
长篇小说有:
《高路入云端》《野蜂飞舞》《咽泪妆欢》《野草》《回不去的渡口》《拂不去的烟尘》《窗含西岭千秋雪》《陇上荒宴》《逆熵编年史》《生命的代数与几何》《孔雀东南飞》《虚舟渡海》《人间世》《北归》《风月宝鉴的背面》《因缘岸》《风起青萍之末》《告别的重逢》《何处惹尘埃》《随缘花开》《独钓寒江雪》《浮光掠影》《春花秋月》《觉海慈航》《云水禅心》《望断南飞雁》《日暮苍山远》《月明星稀》《烟雨莽苍苍》《呦呦鹿鸣》《风干的岁月》《月满西楼》《青春渡口》《风月宝鉴》《山外青山楼外楼》《无枝可依》《霜满天》《床前明月光》《杨柳风》《空谷传响》《何似在人间》《柳丝断,情丝绊》《长河入海流》《梦里不知身是客》《今宵酒醒何处》《袖里乾坤》《东风画太平》《清风牵衣袖》《会宁的乡愁》《无边的苍茫》《人间正道是沧桑》《羌笛何须怨杨柳》《人空瘦》《春如旧》《趟过黑夜的河》《头上高山》《春秋一梦》《无字天书》《两口子》《石碾缘》《花易落》《雨送黄昏》《人情恶》《世情薄》《那一撮撮黄土》《镜花水月》 连续剧《江河激浪》剧本。《江河激流》 电视剧《琴瑟和鸣》剧本。《琴瑟和鸣》《起舞弄清影》 电视剧《三十功名》剧本。《三十功名》 电视剧《苦水河那岸》剧本。《苦水河那岸》 连续剧《寒蝉凄切》剧本。《寒蝉凄切》 连续剧《人间烟火》剧本。《人间烟火》 连续剧《黄河渡口》剧本。《黄河渡口》 连续剧《商海浮沉录》剧本。《商海浮沉录》 连续剧《直播带货》剧本。《直播带货》 连续剧《哥是一个传说》剧本。《哥是一个传说》 连续剧《山河铸会宁》剧本。《山河铸会宁》《菩提树》连续剧《菩提树》剧本。《财神玄坛记》《中微子探幽》《中国芯》《碗》《花落自有时》《黄土天伦》《长河无声》《一派狐言》《红尘判官》《诸天演教》《量子倾城》《刘家寨子的羊倌》《会宁丝路》《三十二相》《刘寨的旱塬码头》《刘寨史记-烽火乱马川》《刘寨中学的钟声》《赖公风水秘传》《风水天机》《风水奇验经》《星砂秘传》《野狐禅》《无果之墟》《浮城之下》《会宁-慢牛坡战役》《月陷》《灵隐天光》《尘缘如梦》《岁华纪》《会宁铁木山传奇》《逆鳞相》《金锁玉关》《会宁黄土魂》《嫦娥奔月-星穹下的血脉与誓言》《银河初渡》《卫星电逝》《天狗食月》《会宁刘寨史记》《尘途》《借假修真》《海原大地震》《灾厄纪年》《灾厄长河》《心渊天途》《心渊》《点穴玄箓》《尘缘道心录》《尘劫亲渊》《镜中我》《八山秘录》《尘渊纪》《八卦藏空录》《风水秘诀》《心途八十一劫》《推背图》《痣命天机》《璇玑血》《玉阙恩仇录》《天咒秘玄录》《九霄龙吟传》《星陨幽冥录》《心相山海》《九转星穹诀》《玉碎京华》《剑匣里的心跳》《破相思》《天命裁缝铺》《天命箴言录》《沧海横刀》《悟光神域》《尘缘债海录》《星尘与锈》《千秋山河鉴》《尘缘未央》《灵渊觉行》《天衍道行》《无锋之怒》《无待神帝》《荒岭残灯录》《灵台照影录》《济公逍遥遊》三十部 《龙渊涅槃记》《龙渊剑影》《明月孤刀》《明月孤鸿》《幽冥山缘录》《经纬沧桑》《血秧》《千峰辞》《翠峦烟雨情》《黄土情孽》《河岸边的呼喊》《天罡北斗诀》《山鬼》《青丘山狐缘》《青峦缘》《荒岭残灯录》《一句顶半生》二十六部 《灯烬-剑影-山河》《荒原之恋》《荒岭悲风录》《翠峦烟雨录》《心安是归处》《荒渡》《独魂记》《残影碑》《沧海横流》《青霜劫》《浊水纪年》《金兰走西》《病魂录》《青灯鬼话录》《青峦血》《锈钉记》《荒冢野史》《醒世魂》《荒山泪》《孤灯断剑录》《山河故人》《黄土魂》《碧海青天夜夜心》《青丘狐梦》《溪山烟雨录》《残霜刃》《烟雨锁重楼》《青溪缘》《玉京烟雨录》《青峦诡谭录》《碧落红尘》《天阙孤锋录》《青灯诡话》《剑影山河录》《青灯诡缘录》《云梦相思骨》《青蝉志异》《青山几万重》《云雾深处的银锁片》《龙脉劫》《山茶谣》《雾隐相思佩》《云雾深处的誓言》《茶山云雾锁情深》《青山遮不住》《青鸾劫》《明·胡缵宗诗词评注》《山狐泪》《青山依旧锁情深》《青山不碍白云飞》《山岚深处的约定》《云岭茶香》《青萝劫:白狐娘子传奇》《香魂蝶魄录》《龙脉劫》《沟壑》《轻描淡写》《麦田里的沉默》《黄土记》《茫途》《稻草》《乡村的饭香》《松树沟的教书人》《山与海的对话》《静水深流》《山中人》《听雨居》《青山常在》《归园蜜语》《无处安放的青春》《向阳而生》《青山锋芒》《乡土之上》《看开的快乐》《命运之手的纹路》《逆流而上》《与自己的休战书》《山医》《贪刀记》《明光剑影录》《九渊重光录》《楞严劫》《青娥听法录》《三界禅游记》《云台山寺传奇》《无念诀》《佛心石》《镜天诀》《青峰狐缘》《闭聪录》《无相剑诀》《风幡记》《无相剑心》《如来藏剑》《青灯志异-开悟卷》《紫藤劫》《罗经记异录》《三合缘》《金钗劫》《龙脉奇侠录》《龙脉劫》《逆脉诡葬录》《龙脉诡谭》《龙脉奇谭-风水宗师秘录》《八曜煞-栖云劫》《龙渊诡录》《罗盘惊魂录》《风水宝鉴:三合奇缘》《般若红尘录》《孽海回头录》《无我剑诀》《因果镜》《一元劫》《骸荫录:凤栖岗传奇》《铜山钟鸣录》《乾坤返气录》《阴阳寻龙诀》《九星龙脉诀》《山河龙隐录》《素心笺》《龙脉奇缘》《山河形胜诀》《龙脉奇侠传》《澄心诀》《造化天书-龙脉奇缘》《龙脉裁气录》《龙嘘阴阳录》《龙脉绘卷:山河聚气录》《龙脉奇缘:南龙吟》《九星龙神诀》《九星龙脉诀》《北辰星墟录》《地脉藏龙》等总创作量达三百余部,作品总数一万余篇,目前大部分仍在整理陆续发表中。
自八十年代后期,又长期致力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的理论与实践。近三十年来,撰有《山地风水辨疏》《平洋要旨》《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等六部地理专著,均收录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该文集属内部资料,未完全公开,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步于网络平台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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