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走的妹妹
徐顺水
半年来,不管我置身何地,无论白天黑夜,我的内心深处,一直充满了深深的哀痛。
很长一段日子,我不敢相信,不敢相信我善良、可爱的妹妹会突然远去,深夜梦魇中,总见她微笑着向我走来,亲昵的叫着我的名字,梦醒时才悚然记起,妹妹已是永远不能和我说话了,她已经静卧在家乡的黄沙岗上……每当此时,泪水便湿了面颊、湿了被枕……是啊,这世上少了至亲的妹妹,我今后的生活便如一轮残月,不能圆满。
妹妹小我两岁。我读高中那年,她便辍学了。老师三番五次来家劝她回校,她执意不肯,说是家里吃饭人多,负担重,兄弟要上学,自己终究是个女的,不如早点下地劳动,也好减轻家里的经济压力。
我知道妹妹读书很有悟性,也衷心希望她能继续读下去,将来奔个前途。但是,那时的家境实在是困苦不堪,大哥二哥相继娶亲,拉了一屁股债,父母整日为生计发愁,而我外出求学,帮不了忙,还要加重家里的负担。
那些晚上,我辗转难眠。妹妹的失学、妹妹的早熟以及她为全家作出的重大牺牲,让我心酸而又感动。那一年秋收时分,妹妹便成了地道的农民。假日回家时,我老远就看到她瘦小的身影,在一望无际的稻田里,艰难地弯腰割稻,汗水湿透了衣服,也不见她直起腰来。她的身后是收割一空的稻田,身前依旧是漫无尽头的稻海,妹在其中,显得是那么渺小、那么平凡;又是那么坚定顽强。看着这一切,我心头蓦然涌起一种莫名的悲伤:妹呀,当你的同龄人还在父母面前撒娇时,难道你注定要在这古老贫瘠的土地上辛劳终生?
然而,我并不能给妹妹以任何帮助,只能是回家拼命干活,回校发奋学习,丝毫的懈怠都让我犯罪般不安。当有些同学用白面馒头打仗时,我蜷缩在一边吃我的咸菜稀饭,咸菜长了白毛,就在波浪起伏的米汤里搅上几搅。我知道,我的家人,包括我未成年的妹妹,饭食也差不多如此,但付出的体力与辛苦却是我难以想象的。更叫人不安的是,妹妹除了在田地上忙碌,冬季还要同兄嫂们一道外出挑河堤、挖塘泥、修水库……这些又苦又累的重活,青壮男子都往往叫苦不迭,但是妹妹从不哼一声。回了家,还要帮父母做家务,即便是空闲时节,也要洗衣烧火铲草根拾猪粪浇菜地,妹妹的肯干与能干,叫人欣喜而又心疼。
艰苦的生活磨砺了她的意志,也养成了她节俭的习惯。妹妹从不向父母伸手要钱,母亲给她的几个可怜的零用钱,她一分一厘地积攒下来,私下塞给兄买学习用品,却舍不得为自己买一根皮筋。八四年底,十九岁的妹妹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许配给了河对岸的樊家,对象是一个憨实的农家青年,兄弟姊妹多,家境并不如媒人说的那样宽裕,妹妹的苦难似乎远无尽头。
出嫁那天,妹妹永诀似的,紧紧抱住母亲痛哭。我们、连我轻易不动感情的父亲,也禁不住热泪盈眶。妹呀,这些年来,你为贫苦的大家庭付出了太多血汗,可你出嫁时,却未曾带走家里的一针一线、一草一木。妹呀,离开温暖而贫穷的故乡,你是深深眷恋苍老慈祥的爷娘,还是怀念你天真而又沉重的少女时光?
人生苦短,生活的磨难却极为漫长。自妹妹出嫁后,我便很少和她见面,在我偶然的感激与怀想中,她似乎不再是我的妹妹。她就像无数个乡间少女,在夫家生儿育女,围着锅碗瓢盆,平凡地忙碌在那偏僻的小村庄。我常常想,以妹妹的善良与聪慧,凭妹妹的勤快与节俭,她应该得到她想要的生活。
然而,晴天响起霹雳,我万万没想到的是,春节前夕,竟然传来妹妹去世的噩耗。九四年腊月二十二日,当家家户户准备年货时,妹妹匆匆忙忙作别了这个世界,静悄悄地,未惊动任何人,未带走一片云彩。
其实,妹妹是穷死的,累死的。建房拉下五千元的债务,男人赚钱无门,自己累死累活,省吃俭用又攒不下几个钱,心高气傲的她终于心力交瘁。
妹妹是去了,去了另外一个陌生世界,走时连一句话都没有交待,连一张照片都不曾留下。我此生无法再见她了,她确实永远静卧在家乡的黄沙岗上。她终于可以安歇了,她在那个世界会是无忧无虑的吗?丢下嗷嗷待哺的一双儿女,丢下年迈的父母双亲和兄弟姊妹,她走得安心吗?
我不仅仅哀痛于妹妹的远走,更哀痛于妹妹那苦涩多艰的命运!“此恨绵绵无绝期”,妹呀,愿你在地下永安,等着我们再次团聚的时分。
作者简介:
徐顺水,男,1964年生,江西南昌人,大学文化,做过中学教员、杂志编辑等;现任江西某集团执行董事兼药业公司总经理;江西科技师范大学药学院特聘专家;《家庭百事通》杂志特邀撰稿人。近年来主持完成企业并购、项目孵化运营及内部股份制改造等大型项目多个。其中《杏香兔耳风GAP种植项目》《降糖新药——米格列奈钙分散片项目》获国家科技部创新基金扶持;《复方公英胶囊产业化项目》获国家工信部技改资金扶持。先后在《江西日报》等多家报刊发表文章计20余万字。其中长篇报告文学《红土地上一奇葩》,入选中共中央马恩列斯著作编译局《辉煌二十年》一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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