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我们一0一团,一九五四年四月从朝鲜抗美援朝回国,驻扎金华。一九六一年十一月,为应对台湾蒋介石反攻大陆的叫嚣,防止国民党在苏北沿海登陆,十二军奉命移防苏北。一O一团进驻涟水县佃湖镇,执行黄海二线地域的守备和机动任务。那个地方,就是电影《红日》中讲到的涟水战役的地域。佃湖又叫石湖,旁边有一座月塔,塔尖在涟水战役中被炮火毁坏。七十四师师长张灵甫,占领涟水后曾在月塔下摄影留念。
一九六一年至一九六四年,黄海一线守备部队多次成功打击蒋匪武装特务的沿海渗透,台海局势开始平稳下来。于是,我团于一九六五年春进驻淮安县范集镇的白马湖农场,执行军垦生产任务。
一九六九年十一月,也就是我们这批六九年东阳兵入伍不久,我团遵照军区指示随师第三批进驻白湖农场东大圩。
进入农场的首要任务,就是如何解决部队的吃住问题。吃,对野战部队来说不成问题。而住,临时住营对野战部队也是小菜一碟,但要解决较长时期的固定住营,则有较大的难度。
部队刚进驻白湖时,生活条件很差,场内根本没有象样的营房,只有劳改农场留下的监舍。监舍十分简陋,房顶盖的统统是稻草,而房屋四壁不是砖墙,而一律都是厚厚的泥巴墙。那时我们团是甲种编制,一亇营有五亇连队约六七百号人:三个步兵连,一个机枪连,一个炮兵连,加一个营部。因此,就是连十分简陋的稻草房,部队也无法全部安置住下,无奈之下有的只好住进牛棚,稍作填土夯平,稻草一铺打地铺当床。
其次是抓紧投入建场劳动,如加固圩堤,挖掘排水沟,建造排灌站,修建道路和晒谷场等。广大指战员在零下五六度的严冬季节,顶风冒雪,起早赶晚,吃苦耐劳,艰苦奋斗,团里当年就修建了一座15亇流量的排灌站,可实现一级排水灌溉。据统计,全师先后共修建有排灌站6座,粮食烘干房三座,水泥晒场5.7万平方米,修建排水沟56.8公里,修建沙石公路25公里,共完成土石方148.8万平方米,把东大圩建设成一个初具规模、能抵御旱涝灾害的大型农场。
另外,通信营在农场架设了高压输电线路50公里,师直喷火连完成了青山大桥的施工任务,我们一0一团四连和团特务连工兵排以及一0二团的工兵排,担负起青山师机关的营建任务。师炮兵团榴弹炮营则担负起师造纸厂的兴建任务。
再次就是抓革命促生产。为了尽快把生产搞上去,师里增设了生产管理部,还成立了农技试验站和农业试验田。每亇团也都相应增设了与司、政、后机关并行的生产处,负责生产技术指导和种子、化肥、农药和生产工具等生产资料的分配调度。全师各单位在生产中,坚持贯彻“八字宪法”,努力实行科学种田,全师自制、革新小型农机具1018件,成功仿造联合收割机8台,从而使植保、排灌、播种、收割、运输、烘干等劳动,逐步由人工向半机械化、机械化方向转变。
根据白湖农场土地多,劳动力少的特点,部队大力提倡“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革命精神。当时,全团有一句响亮的口号:“苦不苦,想想长征两万五;累不累,比比革命老前辈!”革命前辈万里长征的光荣传统,激励着广大指战员大干苦干。
在白湖农场,一般而言每亇战士都要承担十几亩土地的耕种任务。任务最重的连队,一人要耕种二十亩。当时,我们是甲种编制,一个步兵连队,满编为138人,除去正、副连长、指导员、文书、通信员、卫生员和炊事班人员,以及四排火器排的田间管理任务(六0炮班负责稻田灌水放水、洒药治虫等,火箭筒班平时负责十来头牛的饲养,开种时负责用牛力平整土地、收割时用牛车搬运收割下来堆积如山的稻把),正儿八勁能投入田间种植和收割稻子的人员,只有三亇步兵排的兵力,加一起总共也就100人在右,每连千把亩的耕地,任务是非常繁重的。如我团三营七连,共有1400多亩土地的耕种任务,人均要耕种14亩左右。
七十年代初,作为部队大型农场,耕地翻地已全部用上东方红大型拖拉机。为此,团里专门成立了机务连,负责全团拖拉机耕翻土地的任务。我们东阳兵就有王朝品、倪德余、严克明、沈为贤等几人调入机务连,或学驾拖拉机,或学机器修理。调入机务连的,工作相对轻松,又是技术人员,犹如糠箩跳入米箩,令其他干农活的战友羡慕不已!
刚进场时,机械化作业水平很低,除土地耕翻有拖拉机外,其他诸如平整土地、稻种播种、除草施肥、稻子收割、稻把搬运、稻谷脱粒、晒干扬尘、装袋入库等一系列工作,全部都靠人工来完成,全团一万八千四百多亩的劳动强度可想而知。
大面积耕种水稻,一块地就广达几十亩、上百亩,如果高低不平,高处稍稍突起的地方,水稻因长期缺水就无法生长。因此拖拉机耕翻后的第一道工序,就是要对土地进行平整。平整土地,光靠人工不行,这时耕牛就发挥了较好的作用。战士在牛的肩膀系上两根长绳,绳子两头缚住一根约4米左右长的、粗重适度的横木的两端,牛在前面走,赶牛的战士就站在横木上(起到加重加压的作用),横木随着耕牛前行而压实、刮平了土地。经过几亇来回,土地就慢慢地刮平整了。当然,少数高隆的地方,还得用人工挖掘推平。
土地平整好了,就进行播种。白湖东大圩四、五万亩的耕地,在那时还没有插秧机的情况下,若靠人工插秧的古老种植方法,根本不可能按时令要求内完成播种任务。因此,师生产管理部经过科学试验,就推广直播的方法来加以解决,即把催过芽的稻子直接撒播到田里。具体程序是:
1.清明后首先对稻种进行浸泡催芽;
2.当稻芽露出小半公分左右时,装入麻袋,由战士们将稻种一袋袋用肩膀扛到田头。从连部到最远的田头,约有1500米左右的距离,劳动强度是不小的。
3.用自创的简易播种机进行播种。简易的木制播种机,约两米长,上面装有六个装稻种的容器,下部开有漏斗,每只漏斗的间隔约在30多公分左右。当人在前面拖行时,简易播种机漏斗的开关一打开,稻种就顺着6只漏斗自行撒下,跑拉一趟就可种上了6行的稻子,效率还是蛮高的。
稻子下种后,就是进行排水灌水、及时施肥、洒药除虫、拔除稗草等田间管理。经过两个来月的生长,就等待成熟收割了。
白湖处于长江以北,冬天气温比江南要低四五度,开春后温度也要低得多。部队刚进白湖时,有一年的清明后,按惯例将稻种播下,几天后已长出一、二公分长的稻芽。但突然间,从北方来了一场寒流,气温骤降,大片稻芽冻死,前期工作统统白辛苦了,各连队不得不争时间、抢速度,重新返工再播种一遍。
在白湖农场的生产劳动过程中,对我印象最深的有那么三件事:
一是挥汗拔稗草。刚进白湖,地里的杂草长势很猛,特别是稗草,样子与稻子长得差不多,但它生长力很强,四处乱长,长得又特快、特粗壮,若不没时把它拔除,就必然与稻子争空间、争阳光、争肥料、争水份,就会严重影响水稻的产量。
部队进场前落下的稗草籽,由于其成熟期有先有后,出苗减长也间隔一段时间,我士含辛茹苦刚拔掉一批,过段时间又会长出一批。一茬水稻,往往有好几茬稗草,因此都要拔上三四遍,拔稗草成为了田间管理的重头戏。
拔稗草季节,正是盛夏高温季节,头顶烈日,气温高达三十八、九度,浑身冒汗,衣服湿透没有一处干的,用手一拧就可拧出半碗水来。而踏入稻田的两条腿,则光着双脚,高挽裤腿,有的干脆只穿短裤叉,来来回回在水稻空隙处前行,稻叶割到双腿,又红又痒又痛。更令人讨厌的,是那水田里的因太阳强烈照射而烫人的水,水温一般都在四十二、三度以上,由于常日浸泡,不少战士的双脚都被烫得红肿,有的甚至溃烂化脓。即使脚红肿溃烂了,双手被拉出道道口子,战士们也还得拖着沉重的双腿下田拔牌草,其辛苦不言而喻。
白湖地处低洼,盛夏没有什么风,即使有时吹来一点微风,也是一阵热乎乎热风,上晒下蒸,整亇白湖像是一个巨大的蒸笼,所以中暑是家常便饭。三营有个战士,一次中暑后昏倒在田里。经卫生员紧急施救,醒后仍要坚持下田拔草,大家非常感动,强行把他拉回营房休息。营部通讯员去采访,向他为什么这么拼命,他回答说:我作为一名战士,下田劳动就是战斗在第一线,宁愿倒在田头,也不睡在坑头!小战士的思想觉悟,令人动容!
数年后,由于前期的努力,牌草成熟前就分批被清除,稗草逐年减少。后来,推广使用’化学除草剂,人工拔稗草的劳动才得收废除。
二是忍肌割稻子。稻种播下两亇多月后,稻子终于成熟了,整亇白湖一片金黄,稻浪随风起舞,辛勤的汗水终于换来金灿灿的劳动果实,广大干战不禁满怀自豪!
丰收虽已在望,但是收割稻子的任务也十分繁重艰巨。进场头年把,并没有收割机,而是完全靠人工双手,用镰刀一把一把地去割。一亇连队要靠人力去收割一千几百亩的稻子,任务之重可想而知。特别是进场开始几年,收割完后还要抓紧抢种双季稻,耕翻、平地、播种,俗称抢收抢种“双抢”,因此必须抢时间、争速度。若是按步就班慢慢来,稻种晚播几天,秋季后期天气渐凉,水稻长势就不好,产量就不高。于是,战士们每天刚蒙蒙亮就得起床,漱刷后立即手持镰刀奔向田头,尽管没吃早饭,肚子空空,但还是忍受肌饿下田收割。为了加快进度,各亇班自发进行比赛挑战,自定目标,确定割倒多少稻子才能吃早饭。
记得有一天,三营营长张全南亲到七连田头督战并作示范,带领大家你追我赶,手脚快的人已放倒了一亩田的稻子,炊事班刚好挑着早饭的担子赶到田头,大家这才放下镰刀,用挂在脖上的毛巾擦把汗,手也不洗(无处可洗)就捧起饭碗狼吞虎咽起来。
三是挑灯夜战脱稻谷。稻子割倒后,要一把一把捆起来,然后放到象东北雪撬那样的木头打成的牛车上,用牛从田头拉到连部的打谷场上,再由专人在脱粒机上进行脱粒。
脱粒机是用电带动的,一般每连配一、两个脱粒机。一亇脱粒机,能容四、五亇战士同时并排进行脱粒操作。操作手上机后,接过身后战友递上来的稻把,不断在脱粒机上翻转,直到稻粒完全脱落后,马上把空稻把丢在一旁,由其他战友一再把它移送到埸上一边。而在脱粒机前,又有专人划扫、装袋、搬运脱下的稻子。整个打谷场上,分工合作,循环往复。场内机器轰鸣,场上尘灰飞扬,战士挥汗如雨,稻把堆得象一座一座的小山。
我本人虽也随团在白湖农场呆了五年,但因马车运输队驻在东大圩农场外面的青山半山腰,事实上我本人并没有在农场里好好干过农活,只是在提干后调到团政治处机关,随司、政机关干部下连帮助连队拔过两个半天的稗草,体会过在上晒下蒸的高温环境里拔稗草的艰苦味道。
还有一次“双抢”之际,我跟随团政委索修昌到二连蹲点,跟着索政委一起参加了打谷场劳动。那天,我们白天晚上连轴转。晚饭后,打谷场上灯火通明,我上了脱粒机,而索政委开始时也上机操作了一阵,后在大家劝阻之下就在机旁干些递稻把、扫稻谷之类的杂活,一直干到22点多。那时,索政委年纪已过40岁,我看他有些累了,就提请他回去休息。索政委却坚持着要继续干下去,他笑眯眯地对我说:战士们都在天天日亱连轴大干苦干,我们偶尔劳动一下又算得了什么!今天,我要和大家一样,一直干到全连息工才回去。听了索政委的这番话,在场的干部战士很受感动,干活的劲头更足了。就这样,我和索政委同战士们一起挑灯夜战,一直干到深夜十一点多才离开。
(待续)
2025.12.24写于金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