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谈展览策划中的

“意远思细”问题

——由重庆博协组织的赴京学习所感

作者/大足石刻博物馆副馆长  艾智科

一、引言

        这次博协组织的赴京学习，历时四天，包括到7家博物馆参观、座谈、交流，同时还设置了3场专题讲座。学习的主题是策展，通过走进现场，实现了有所见、有所听、有所悟，这对每个参与者而言都是一次提升。此次学习交流，所涉及的展览既有传承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也有弘扬革命文化的，还有展现社会主义先进文化的。尽管题材广泛，但在策展上都体现出了一个共同的取向，那就是“意远思细”。所谓“意远”，即展览策划需立意高远，要有超越既往的视野与格局，不仅仅局限于展示文物本身，更要挖掘文物背后深厚的文化内涵、历史脉络以及时代价值，让观众在参观展览的过程中，能够穿越时空，与历史对话，引发对文化传承、社会发展的深入思考。而“思细”则要求在策划的每一个环节都做到细致入微，从展览的主题构思、展品的选择搭配、展陈的设计布局，到展览的宣传推广、观众的服务体验等，都要精心考量、反复打磨，确保每一个细节都能为展览的整体效果增色添彩，为观众带来一场多重体验的文化盛宴。然而，策展是一项系统工程，要做到“意远思细”并不易。它既需要策展人具备宏阔的文化视野与深刻的思辨能力，能够在纷繁的历史线索中提炼主题、建构叙事，又要求其怀有工匠般的耐心与敏锐的感知力，在细节处见精神、于无声处听惊雷。

二、几个案例

        中国人民抗日战争纪念馆的“为了民族解放与世界和平——纪念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80周年”主题展览，既要超越十年前举办70周年主题展览的思路，还要满足当下有关抗日战争表述的权威语境，又不能仅仅是一种纯粹的政治宣教。因此，中国人民抗日战争纪念馆把“十四年抗战”“中国共产党的中流砥柱作用”“中国是世界反法西斯战争东方主战场”“讲好抗战故事”作为策展要坚持的四个原则，也是展览最终要体现出来的四个特点。特别是讲故事，成为此次展览设计的一个突出亮点。策展方不仅在具体的内容撰写上突出故事性，还请来老专家、老军属以及资深讲解员，现场讲故事，以更好地深化重点展项。讲故事的方法还把3237件文物有机统一起来，使原本分散的文物成为叙事链条上的关键节点，赋予其温度与生命。每一件展品不再孤立，而是承载着人物命运、历史抉择与家国情怀的见证者。在灯光设计上，80周年主题展览也进行了精心优化，采用分区明暗处理，突出重点展项的视觉冲击力，同时避免观众视觉疲劳。在不同的单元，根据单元主题，调整灯光的色温和照度，营造出与历史情境相契合的氛围。例如在日军罪行展区，灯光较其他单元明显偏冷，亮度更低，与黑白相间的展板底色、字体搭配，烘托出压抑肃穆的氛围，让观众在凝重的光影中感受历史的伤痛。总体来看，此次抗战胜利80周年主题展览通过精心的设计，体现了政治性、思想性、艺术性的融合，实现了新内容与新空间的新统一。

首都博物馆的“中华文明的有力见证——北京通史陈列”，站在中华文明连续性、创新性、统一性、包容性、和平性的高度，展现了北京70余万年的人居史、3000多年的建城史、800多年的建都史。这种通史陈列，往往具有宏观视野，但在微观上的处理则需要作更多思考，因此策展时做到“细思”似乎比做到“意远”更难。首都博物馆的通史展览按历史时期分为八个单元，每个单元紧扣时代特征，精选代表性文物，辅以场景复原、多媒体互动等展陈手段。特别值得一提的是，每个单元因时代、主题不同，在灯光设计和色彩搭配上都有独特考量，营造出与历史氛围相契合的观展情境。灯光或沉稳内敛，或明亮开阔，既突出了文物的主体地位，也引导观众情绪随展陈节奏起伏。另外，首都博物馆的通史展览还打破了常规的展墙设计方式，而是充分利用玻璃通柜和独立柜，将展厅空间进行物理分割，给观展带来十分巧妙的通透感，营造“一眼溯千年”的设计效果。文物说明牌的处理也十分精细，其内容都统一分为名称、时代、出土地或来源、释读四个部分。释读部分尤为注重以小见大，且引经据典，言简意赅，通过文物背后的故事，揭示其所承载的基本内涵和历史价值。细微之处见匠心，正是这种对感官体验的精准把控，使宏大叙事落地为可感可触的文化记忆，让历史的厚重与艺术的精微在方寸间交融共生。

        国家博物馆的馆藏英模蜡像展，看似一个极为简单的展览，但也蕴含着“意远思细”的道理。之所以说这个展览，是因为蜡像与文物不同，日常中并不少见，但国家博物馆的策展团队通过精心设计，将普通的城市蜡像馆陈列变为了博物馆展览，赋予其深刻的历史意义与艺术价值。国家博物馆馆藏了200余尊蜡像，此次英模蜡像展展出了李大钊、鲁迅、向警予、刘胡兰、江竹筠、聂耳、钱学森、袁隆平、焦裕禄、孔繁森、杨善洲、黄大年、黄文秀等30位不同历史时期的代表人物，涵盖革命英烈、先进模范、“两弹一星”功勋人物及新时代楷模等四个类别。通过蜡像、场景复原及50余件文物，多维度还原历史情境与人物生平。展览在叙事上注重个体与时代的勾连，每尊蜡像构建的场景均经严谨考证，有的是其革命的光辉形象，有的是其工作的经典画面，有的是其人生的高光时刻。通过一个个场景的还原，使得人物、历史与精神得以具象化呈现。与此同时，策展团队还精选了每位英模的名言，并置于显要位置，使观众在凝视蜡像的同时，能更直观地感受到英模所处的时代环境以及在这个环境中所展示出的人格魅力。由此，蜡像、场景、文物、名言，相互映照，构成一个整体的叙事空间，让观众在沉浸中实现与英模的精神对话。可以看出，国家博物馆的英模蜡像展，虽然不是一个传统的文物展，但却通过严谨的学术态度与细心的展陈设计，使蜡像这一载体得以升华，让展览成为承载历史记忆与民族精神的媒介。

        此次学习交流的展览很多，还有国家博物馆的“古代中国”基本陈列、故宫博物院的“百年守护——从紫禁城到故宫博物院”主题展览、中国共产党历史展览馆的“不忘初心 牢记使命——中国共产党历史1921-2021”主题陈列、中国人民革命军事博物馆的“领航强军向复兴——新时代国防和军队建设成就展”和“铭记伟大胜利 捍卫和平正义——纪念中国人民志愿军抗美援朝出国作战70周年”主题展览、北京大运河博物馆的“京华通惠 运河永济——北京与大运河历史文化”基本陈列等，个中细节很难一一列举。但无一例外，这些展览都体现出对历史语境的尊重与对叙事逻辑的精心打磨，凸显出宏大历史铺陈中刻画具体细节的功夫。

三、若干体会

       策展是一次思想的远征。策展不是将藏品从库房搬到展厅，也不是将论文资料拼盘印在墙上，而是基于学术研究与展品组织的思想重构和价值表达。策展者需在浩如烟海的史料中梳理脉络，结合具体的展陈空间构建叙事逻辑，以物述事、以事带情，将抽象精神转化为可感可知的沉浸体验。一开始，策展人可能会发出“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的疑惑，但随着研究深入，逐渐对展览的主题、主线有了比较清晰把握，围绕主题、主线可以建立起一个初步的叙事结构，进而形成了初步提纲。随后，策展人与专家、学者或同行进行思想碰撞，进一步提炼主题，修正主线，完善提纲，最终达到“意远”的效果，实现“月明人倚楼”的意境升华。在这一过程中，思想的深度决定展览的高度。任何一个展览的策划，都不能不讲究“意远”，进而脱离主题、主线，走向碎片化。应该说，主题的凝练与主线的贯通，是避免展览叙事失焦的根本，是做到“意远”的保障。

         策展是一次实践的淬炼。从理念构思到空间落地，展览有太多的环节要处理。文本的打磨、展品的遴选、空间的划分、光线的调试、观众动线的规划、展墙与展板的设计、色彩的把握、图片大小的规范、文字字体与字号的选择、说明牌的考虑、艺术品的创作、多媒体的设置……，无不体现着策展实践的复杂性。也正因为如此，每个细节的推敲都关乎展览的呈现效果。“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策展的每一个环节都需要反复考究，展厅的每一个空间都需要精心营造。在这个过程中，需要不断的实践、总结、提升。既要忍受“阅尽天涯离别苦，不道归来，零落花如许”的孤寂之感，也要有“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的创作之情，还要有“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的执着之心，最终才能绘制出“春去花还在，人来鸟不惊”的展览画面。

         策展是一次团队的聚合。展览一般都要由策展人牵头，统筹文本创作、形式设计、展品组织、文创开发、社教开展、宣传推广等工作，形成一个团队。小型展览可以合并一些工作组，但文本创作、形式设计、展品组织是必不可少的。此次学习交流的展览，总体上属于大型展览，是博物馆的基本陈列或专题陈列，无论是展陈面积，还是文物数量都超出了常规范畴，这也要求策展团队必须有足够的能力推动各方面的工作。正所谓“众人拾柴火焰高”，只有充分发挥各小组和板块的作用，才能形成策展的聚合效应。在这一聚合过程中，策展人要将展览打磨形成的“意远”之境作为团队的共识，对团队工作的不同环节和板块要有“细思”之法。如此，展览方可作为一件较好的集体作品呈现在公众面前。

作者简介

艾智科（1983- ），历史学博士，研究馆员，历任重庆中国三峡博物馆研究部主任、陈列部主任，现任大足石刻研究院副院长。全国文化系统先进工作者，承担国家和省部级课题12 项，在 CSSCI 和 A&HCI 等来源刊物上发表论文 30 余篇，出版著作6部，其中1部获重庆市哲学社会科学成果二等奖。主持和参与策划各类展览40余项，多项入选十大精品陈列和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培育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主题展览推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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