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画里的童心

        文/任玉涛

 

　　晨光透过教室明亮的玻璃窗，折射出一道道小小的彩虹，将七彩的光斑洒在木纹案桌上。砚台里新研的墨汁泛着乌亮的光泽，淡香四溢，混着宣纸的草本气息，酿成一室清芬。青少年活动中心，一群系着红领巾的小学生围在案前，小眼睛里满是亮晶晶的好奇。我握着一支兼毫大楷笔，笔尖的毫毛柔韧挺立，像蓄势待发的春笋。这便是我与孩子们的翰墨之约，一场以笔画为舟楫，开启汉字瑰丽殿堂的启蒙之旅。

 

　　教孩子们写的第一个笔画，是“点”。我悬腕执笔，笔尖轻触纸面，微微一顿，再轻轻提起，一个圆润饱满的墨点便落于纸上，像清晨凝在荷叶上的露珠。“孩子们看，这一点不是随便落下的墨渍，它是有魂的。”我侧过身，让孩子们看清笔尖的起落转折。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突然举手，脆生生地喊：“老师！它像我昨天吃的黑葡萄！”教室里顿时响起一阵清脆的笑声，我也忍不住弯了眉眼。可不是么，那墨点饱满莹润，真藏着葡萄的清甜与鲜活。

 

　　孩子们纷纷握起笔，小手执笔，身正头微倾，像一排排刚栽下的小树苗。宣纸在他们手下轻轻颤动，笔尖落下，有的重了，墨点便像颗饱满的黑豆；有的轻了，纸上便只留下一抹似有若无的墨痕；有的偏了，墨点便像调皮的小金鱼，拖着细细的尾巴。一个穿运动衣的小姑娘，写着写着突然瘪起嘴，眼圈红红的：“老师，我的点都歪歪扭扭的，一点都不好看。”我走过去，轻轻握住她汗津津的小手，感受着她的紧张。“别着急，你看，笔尖落纸要轻，就像抚摸小猫的毛。”我带着她的手，再点下一笔。这一次，墨点虽仍稚嫩，却多了几分灵动。小姑娘盯着纸上的墨点，突然眼睛一亮：“老师！它像天上的小星星！”我俯身看去，那墨点周围晕开淡淡的墨晕，真像星光洒下的银辉。

 

　　原来，在孩子的世界里，每一个笔画都是一个灵动的童话。这便是翰墨启蒙的真谛，它不是刻板的技法灌输，而是唤醒孩子们心中的诗意与想象。

 

　　接下来是“横”。我铺开一张纸，笔锋从左侧起笔，向右平稳地行笔，最后在末端稍作停顿，一个如桥般平稳的“长横”便跃然纸上。“孩子们，这一横，就像咱们公园里那座弯弯的石拱桥，稳稳地架在小河上。”一个戴帽子的小男孩立刻接话：“老师，那短横是不是就是公园里的小石子路？”“说得太好了！”我赞许地看着他，“短横就像小石子，一步一步，也能走出一条路来。”孩子们笔下的横，有的像起伏的波浪，有的则歪歪斜斜，像被风吹倒的小树苗，有的则干脆像一条刚出锅的油条，胖乎乎的，充满了生活的热气。

 

　　然后是“竖”。我先写了一个“垂露竖”，笔锋垂直向下，收笔时轻轻一顿，留下一个圆润的末端。“大家看，这个竖，像不像乡下爷爷家老屋门前那根又粗又直的木柱子？稳稳地托着屋顶，守护着一家人的温暖。”我又提笔，写了一个“悬针竖”，笔锋下行，至末端逐渐提笔出锋，形成一个尖锐的针尖。“这个呢，就像一根挂着露珠的青草叶尖，又细又长，有力量。”一个戴眼镜的小男孩眼睛一亮，立刻接话：“老师！我觉得它更像我妈妈生日送我的玩具，子弹飞机上的向下子弹头！”我笑着点头，心中一阵赞叹。可不是么，那笔直的笔锋，锐利的锋芒，真有飞机俯冲、子弹待发的气势与力量。

 

　　再演示“撇”与“捺”。我提笔，笔尖顺势向左下方掠去，起笔重收笔轻，笔画如柳叶般轻盈舒展。“这是斜撇，像春风拂过的柳枝，柔而有骨。”话音刚落，另一个孩子便举起手：“老师！它像燕子飞起的翅膀！”我含笑点头，他的眼里闪着光，那是对自然的热爱，也是对笔墨的向往。

 

　　轮到“捺”了，这是一个需要力量和勇气的笔画。我将笔锋重重按下，向右下方缓缓而行，行至末端时，笔锋逐渐铺开，再向右平出，形成一个舒展有力的捺脚。“这个笔画叫‘斜捺’，大家看它的样子，像不像一个大大的、长长的滑梯！”我用充满期待的语气说，“我们从滑梯顶端‘嗖’地一下滑下来，最后稳稳地站住。写捺，就要有这种从高到低、畅快淋漓的感觉！”孩子们的眼睛瞬间亮了，仿佛已经听到了滑梯上的欢声笑语。他们写捺的时候，身子也跟着笔锋一起倾斜，有的甚至发出了“咻”的声音，笔下的捺，有的像张开的大翅膀，有的像冲浪的滑板，虽然形态各异，却都充满了动感与快乐。

 

　　一折一钩，是“竖钩”。我在纸上写下一笔，起笔沉稳如泰山，行笔笔直如青松，收笔处轻轻一顿，再向上钩出，像鱼钩般锐利有力。“孩子们看，这竖钩像什么？”一个梳着马尾辫的小女孩，托着腮帮子想了半晌，轻声说：“老师，它像妈妈晾衣服的挂钩！”我心头一颤。是啊，这竖钩藏着生活的烟火气，是衣架上随风摆动的衣裳，是寻常日子里的温暖琐碎。

 

　　小女孩拿起笔，小心翼翼地写着。她的竖画笔直挺拔，钩却写得弯弯的，像小月牙儿。她看着自己的字，歪着头说：“老师，我的挂钩在笑呢。”我凑近一看，那弯弯的钩真像上扬的嘴角，憨态可掬。其他孩子也纷纷效仿，有的竖钩像昂首的小公鸡，有的像调皮的小钩子，有的像挂着铃铛的门环。教室里满是墨香与笑语，那些稚嫩的笔画，像一群活泼的小精灵，在宣纸上跳跃嬉戏。

 

　　笔墨的启蒙，从来不止于写字。我常给孩子们讲汉字的故事，讲“木”字是一棵站着的树，“火”字是跳动的火苗，“田”字是方方正正的菜园，“心”字卧钩像弯月，是藏着秘密的小房子。孩子们听得入了迷，笔下的字，也渐渐沾了几分灵气。

 

　　有一次，教孩子们写“秋”字。我先写了一个大大的“秋”，左边的“禾”字挺拔如玉米杆，右边的“火”字热烈如星火。“秋天是禾苗成熟的季节，也是枫叶红火的季节，所以‘秋’字是禾加火。”一个穿迷彩服的小男孩突然站起来，指着“秋”字喊：“老师！秋是玉米棵上的棒子，火是太阳！秋天的太阳晒熟了棒子！”我笑着点头。孩子们的想象力，总是这般天马行空，能从一个汉字里，窥见一整个丰收的秋天。

 

　　他们写的“秋”字，左边的“禾”有的像弯着腰的向日葵，有的像举着小手的禾苗；右边的“火”有的像跳动的火焰，有的像金灿灿的太阳。有个孩子，还在“秋”字旁边画了一串小小的麦穗，墨色点染，像秋日里沉甸甸的喜悦。我没有阻止他，因为我知道，在翰墨的世界里，童心便是最灵动的画笔。

 

　　书法教室的窗外，有一棵亭亭的白杨。春天，白杨抽芽，孩子们便指着嫩芽喊：“老师！这是‘竖’变的！”夏天，白杨叶舒展，孩子们便捧着叶子说：“老师！这是‘捺’变的！”秋天，白杨叶泛黄飘落，孩子们便追着落叶喊：“老师！这是‘撇’变的！”冬天，白杨枝桠遒劲，孩子们便仰着头说：“老师！这是‘钩’变的！”

 

　　原来，孩子们的眼睛，是最清澈的镜子，能照见笔画里的四季轮回，照见汉字里的天地山河。

 

　　这场翰墨之旅，启的是笔墨技法，更是童心与诗心。那些在宣纸上流淌的墨痕，是孩子们心灵的足迹。他们笔下的字，或许不够工整，不够遒劲，却藏着最纯粹的美。那美，是黑葡萄的清甜，是小星星的明亮，是拱桥的安稳，是滑梯的畅快，是柳枝的轻盈，是白杨的挺拔，是挂钩的笑意，是丰收的喜悦，是四季的流转。

 

　　记得有一次，一个孩子捧着自己写满字的宣纸，跑到我面前，仰着沾着墨点的小脸问：“老师，我的字会变漂亮吗？”我蹲下来，轻轻擦去他脸上的墨痕，柔声说：“会的。你好好写字，好好看世界，你的字会和你一起长大，长成最漂亮的模样。”孩子的眼里，瞬间盛满了星光，像藏着一整个璀璨的夜空。

 

　　近午的阳光变得明亮而温暖，为教室里的一切都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辉。孩子们收拾好笔墨纸砚，小脸上沾着星星点点的墨痕，像一只只可爱的小花猫。他们挥着胖乎乎的小手，喊着“老师再见”，蹦蹦跳跳地跑出教室，身后的书包里，装着满袋的墨香与欢喜。

 

　　我站在窗前，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像一群飞向天际的小鸟。案头的墨汁，香气袅袅地弥漫，那些写满稚嫩字迹的宣纸，被暖风拂得轻轻翻动，像一页页展开的童话。

 

　　这不是一场结束，而是一场开始。那些被笔墨唤醒的童心，那些在汉字里种下的诗意，终将在岁月里生根发芽，长成一片葳蕤的森林。

 

　　而我，愿做那个守林人，在翰墨的芬芳里，静待花开，静待孩子们，长成最好的模样。因为我深知，这不仅仅是教他们写好字，更是在他们心中播下热爱的种子，让他们在一笔一画中，真切地爱上祖国的语言文字，爱上我们璀璨的文化。愿这一缕墨香，能熏染他们未来漫长的岁月；愿这一笔一画的筋骨，能铸就他们“写好中国字，做好中国人”的阳光与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