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华热点 【编者按】
乐器是人间情绪的容器,一弦一柱,皆藏着尘世的千回百转。作者强军先生笔下的这篇《弦音入骨,人间悲欢皆入调》,以二胡为引,牵出万千乐器里藏着的人生况味,读来令人心潮起伏,回味悠长。
文章落笔,便将二胡的悲怆与两根弦的“相望不相拥”相勾连,以极具诗意的想象,赋予这把传统乐器以宿命般的苍凉底色。继而由二胡拓展开去,写笛子的兴亡之叹、马头琴的情爱之殇、吉他的青春之忆、古筝的江湖之远,更将唢呐推至“百般乐器为王”的高度,道尽它在红白喜事里承载的生死轮回。字里行间,乐器的音色与人间的悲欢相互映照,每一种声响,都成了一段人生的注脚;每一段旋律,都藏着一场命运的起落。
尤为动人的是,作者并未止步于对乐器音色的描摹,而是深入其背后的文化意涵与生命哲思。“千年琵琶,万年筝,一把二胡拉一生”,这些流传民间的俗谚,在文中化作穿透岁月的慨叹,道尽乐器与人生的共生关系。二胡的“拉断腰”,唢呐的“震乾坤”,不仅是乐器的特质,更是人间的缩影——有人在弦音里尝尽离合,有人在唢呐声中走完一生。
从宝鸡的乡土底蕴里走来,作者以开阔的视野、细腻的笔触,将传统乐器的韵味与国人的集体情感相融,让读者在弦音起落间,看见岁月的沧桑,读懂生命的本真。这是一篇兼具文化厚度与情感温度的佳作,值得细细品读。(539字)

【散文】
弦音入骨 人间悲欢皆入调
作者:强军/陕西宝鸡
世间乐器万千,各有其声,各载其情。琴瑟之音清雅,笛箫之声悠扬,锣鼓之响铿锵,而若论及最能牵动人心底幽微愁绪的,当属那两根弦的二胡。它没有繁复的构造,没有华丽的装饰,仅一琴一弓,便将人间的悲欢离合,拉成了淌不完的泪,诉不尽的殇。
有人说,二胡悲,只因它只有两根弦。两根弦,相依相伴,日夜厮磨,弓起弓落间,它们震颤着贴近,却终究隔着一寸无法逾越的距离,恰似红尘里那些爱而不得、聚少离多的缘分。弦与弦的相望,是咫尺天涯的惆怅;弦与弓的相触,是灵与肉的撕扯。那弓毛擦过琴弦的瞬间,发出的不是乐音,而是心底积压的叹息,是岁月沉淀的无奈,是欲说还休的千言万语。

二胡的音色,本就带着一种天然的苍凉。它不像古筝,弦多音繁,可奏出《高山流水》的旷达,也能弹出《十面埋伏》的激昂;不像琵琶,珠落玉盘般清脆,大珠小珠间尽是江南的婉约与塞北的豪迈。二胡的声,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悲,似深秋的寒蝉,似夜半的蛩鸣,似孤舟漂泊时的渔火,似寒梅傲雪时的冷风。它拉得出《二泉映月》里阿炳的半生落魄,月色如水,泉水泠泠,却洗不掉盲人乐师眼中的黑暗与心底的苦楚;它奏得出《江河水》里的肝肠寸断,似那滔滔江水,裹挟着失去亲人的绝望,奔腾着,呜咽着,漫过听者的心头,让人忍不住潸然泪下。

乐器的声,从来都与人间的烟火紧密相连。人们常说,笛子一响,江山没了。那笛音清亮,穿云裂石,昔日里金戈铁马的战场,功成名就的帝王,在一曲笛音里,化作了过眼云烟,唯有那袅袅余音,诉说着王朝的兴衰更迭。马头琴一响,爱情没了。那低沉的旋律,带着草原的辽阔与苍凉,似牧人在暮色里的吟唱,曾经的海誓山盟,抵不过岁月的风沙,抵不过距离的阻隔,最后只余下无尽的思念,飘散在茫茫草原上。吉他一响,青春没了。那轻快的和弦,是校园里的白衬衫,是梧桐树下的嬉笑,是未曾说出口的告白,当琴弦老去,青春也成了泛黄的照片,只能在回忆里找寻踪迹。古筝一响,江湖没了。那铮铮之音,曾是侠客仗剑走天涯的豪情,是红颜倚楼盼归人的柔情,可江湖路远,恩怨难了,一曲终了,侠客归隐,红颜老去,江湖也成了传说。

而唢呐一响,人没了。在民间的烟火里,唢呐是当之无愧的王者,它的声,高亢嘹亮,穿透力极强,能盖过世间一切喧嚣。它不是升天,就是拜堂。红事里,唢呐吹得喜气洋洋,吹得新人笑靥如花,吹得满堂宾客喜气融融;白事里,唢呐吹得撕心裂肺,吹得儿女肝肠寸断,吹得送葬的队伍一步三叹。它是生命的起点,也是生命的终点,初来人世兴冲冲,唢呐一吹全剧终。它用最热烈的声,送走过往,也用最悲怆的调,迎接归途。

唯有二胡,一响,心都碎了。它不似唢呐那般直白,那般声势浩大,它的悲,是润物细无声的,是一点点渗入骨髓的。它能拉得出穷人的疾苦,拉得出离人的相思,拉得出老者的孤寂,拉得出游子的乡愁。它是街头巷尾的喟叹,是深宅大院的幽怨,是田间地头的辛酸。一把二胡,能拉尽世间百态,能道尽人情冷暖。没有二胡拉不哭的人,那些被生活压弯了腰的人,那些被情伤透了心的人,那些在深夜里辗转难眠的人,只要听到那弦音响起,便会卸下所有伪装,任由泪水汹涌。


老话说,千年琵琶,万年筝,一把二胡拉一生。琵琶与古筝,需得经年累月的打磨,方能奏出妙音,可它们的声,终究是隔着一层雅致的距离。而二胡,却是与人生相伴的。它不需要富丽堂皇的舞台,不需要衣冠楚楚的乐师,巷口的石凳上,桥边的柳树下,一个佝偻的身影,一把陈旧的二胡,便能奏出一段人生。十年笛子,百年箫,一把二胡拉断腰。拉二胡的人,弓起弓落间,耗尽的是心血,是岁月,是一生的悲欢。那两根弦,拉着拉着,就老了;那双手,拉着拉着,就抖了;那颗心,拉着拉着,就满是沧桑了。
世间的事,大抵都逃不过一曲二胡的调。年少时,不懂二胡的悲,只觉得那声音太过凄切,不忍卒听。待到历经世事,尝遍了人间的酸甜苦辣,再听二胡,才懂那弦音里的深意。那不是悲,那是生活的本真。人生在世,谁没有过求而不得的遗憾,谁没有过刻骨铭心的离别,谁没有过夜深人静时的黯然神伤。二胡的声,便是将这些深埋心底的情绪,一一剖白,一一释放。


初闻不识唢呐音,再听已是棺中人。一曲唢呐吹断魂,黄泉路上忆红尘。唢呐的声,是生命的终结,是尘缘的了断。而二胡的声,却是生命的回响,是红尘的羁绊。它拉着别人的故事,也拉着自己的人生;它听着别人的眼泪,也流着自己的心酸。
百般乐器,各有其韵,各诉其情。唢呐震乾坤,是生死的宣言;琴筝鸣风雅,是岁月的静好;二胡诉衷肠,是人间的悲欢。那两根弦的相望与相触,是世间最动人的情话,也是世间最无奈的别离。它拉过春的花开,夏的蝉鸣,秋的叶落,冬的雪飘;它拉过盛世的繁华,也拉过乱世的苍凉。一把二胡,拉断了腰,也拉尽了一生的情与殇。
弦音入骨,余韵悠长。当二胡的声音在暮色里响起,世间的一切喧嚣都归于沉寂,唯有那悲而不伤的旋律,在天地间回荡,诉说着人间的故事,也抚慰着人间的灵魂。(2003字)
共2554字 2025年12月21日于宝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