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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砺剑照初心
——毛泽东与陈子博求知求真的岁月
赵志超

流经陈子博家乡翻江的涟水河
1924年1月,长沙清水塘22号——中共湖南支部秘密办公地。天空灰蒙蒙的,窗外寒雨凄凄,毛泽东伏案挥毫,以诗圣杜甫的千古名句“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见杜甫《蜀相》),痛挽学友、战友陈子博。
清水塘地处城郊,地方比较偏僻,所处多为菜田,菜畦里有两口池塘,上塘水浑浊,下塘水清澈明亮,由此得名。这是一栋黛瓦灰墙、砖木结构的三开间民房。门前有一条路直通小吴门,交通方便,且不大引人注意。为了掩人耳目,杨开慧也搬到清水塘22号(今长沙市开福区八一路)居住。对于毛泽东来说,这里是他和夫人杨开慧温馨的家,也是他们共同居住时间最长的家,毛岸英、毛岸青兄弟先后出生在这里。

长沙清水塘22号——毛泽东、杨开慧故居
屋内,墨迹未干,泪已沾襟。陈子博,这位与毛泽东同历五四风云、共赴革命火海的湘乡青年,如同一颗陨落的流星,划过近代中国的暗夜,以32载短暂生命燃尽青春热血。他们之间,因共同理想而奋斗,因并肩奋斗而结为知己,并有数封往来书信为证。他们的交往历程,成为五四一代青年“以青春之我,创建青春之国家”的生动写照。
陈子博是湘乡县碧溪乡(今湘乡市翻江镇)蒋家增水口湾人,1892年6月出生于一个封建地主家庭,比毛泽东年长一岁半。他生性刚强,从小身上便透着一股“拗劲”,6岁入私塾,先生教《四书》《五经》,却偏爱偷偷研读《史记》《资治通鉴》。读到岳飞“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文天祥“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时,他常常拍案而起,朗朗诵读,引得先生又气又叹:“此子有侠气,非池中之物。”

陈子博烈士
10岁那年,湘乡遭遇旱灾,地主囤粮抬价,陈子博亲眼见邻人饿倒街头,竟瞒着家人撬开自家粮仓,将稻谷分给贫苦农户。父亲得知后勃然大怒,罚他跪在祠堂三日,他却梗着脖子道:“百姓无食,囤粮何用?富家子弟当为天下计,而非守一家之财!”这番少年意气,已显露出心系苍生的家国情怀。令人称道的是,他趁父亲外出之机,擅自替贫苦租户清还欠账、退还欠条,即使被父亲斥为“叛逆”“败家子”,也始终坚守初心,这份早慧的悲悯与决绝,为他日后投身革命埋下了伏笔。
1916年,24岁的陈子博考入长沙长郡联立中学,与毛泽东相遇于岳麓山下。此时的长郡中学,新思潮如湘江之水奔涌,两人同为湘乡籍,又皆心怀救国之志,很快便成了“朝夕相见、无话不谈”的挚友。据新民学会会员回忆,毛泽东与陈子博最喜在放学后结伴登岳麓山,毛泽东常背着《新青年》,陈子博则揣着《每周评论》,两人席地而坐,从陈独秀的《敬告青年》谈到李大钊的《庶民的胜利》,从湖南的军阀割据聊到全国的救亡图存。
一次,毛泽东指着湘江滔滔的江水说:“天下者,我们的天下;国家者,我们的国家;社会者,我们的社会。我们不说,谁说?我们不干,谁干?”陈子博当即应和:“此言甚是!我辈青年当如江水奔海,一往无前,虽粉身碎骨亦在所不辞!”两人击掌为誓,青春的抱负在岳麓山巅激荡回响。
课余之时,毛泽东与陈子博还常一同探访长沙的工厂、码头,了解工人疾苦。有一回,他们在太平街码头看到搬运工人被工头鞭打,陈子博怒不可遏,当即上前制止,与工头据理力争。毛泽东拉住他,事后轻声说:“单凭一腔孤勇不行,要团结更多人,才能改变这不公世道。”这句话让陈子博深受触动,此后他愈发注重联络群众,常到工人夜校讲课,用通俗易懂的语言传播革命思想。毛泽东则十分赞赏陈子博的行动力,曾在给新民学会会员的信中写道:“子博敢作敢为,有‘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头,是我辈革命所需之勇将,其深入工农之举,实为我辈楷模。”
1919年五四运动爆发,长沙学界迅速响应,毛泽东与陈子博的革命联结愈发紧密。5月25日,毛泽东召集长沙各校代表开会,倡议重组湖南学生联合会,陈子博作为长郡中学代表出席,会上他慷慨陈词:“国难当头,学子岂能坐视?罢课、游行、抵制日货,凡能救国之事,我们必当全力以赴!”他的发言赢得满堂喝彩,会后便与毛泽东一同奔走各校,仅三天就促成湖南学联成立。学联成立后,陈子博担任干事,负责组织宣传工作,他白天起草传单、撰写宣言,晚上带领学生走上街头演讲,常常忙到深更半夜。

1918 年 4 月,毛泽东、蔡和森等在长沙成立新民学会。五四运动后,将其宗旨改为“改造中国与世界”。图为新民学会部分会员的合影。一排左起:3 陶斯咏、5 劳君展;二排左四为周世钊;三排左起:7 熊瑾玎、8 何叔衡;四排左九为夏曦;五排左起:4 毛泽东、6 匡互生。
有一次,为了赶印传单,陈子博与毛泽东在印刷社彻夜未眠,两人轮流排版、校对,东方泛起鱼肚白时,看着印好的数千份传单,陈子博笑着说:“这些都是投向敌人的炮弹!”毛泽东点头赞许:“子博兄笔锋如剑,可比十万雄兵。”
作为新民学会核心成员,陈子博积极为毛泽东主办的《湘江评论》撰稿。他撰写的《民众大联合是救中国的唯一出路》《哪一个是过激》等文,前者呼吁“工人联合、农民联合、学生联合,结成浩浩荡荡的革命大军”,后者一针见血回击军阀对布尔什维克的污蔑,警告反动派“要洗洗眼睛,缩缩脑袋”,与毛泽东的《创刊宣言》相互呼应,成为《湘江评论》的名篇。李大钊读到后,特意致信毛泽东:“贵刊所载陈子博先生之文,见解深刻,气势磅礴,实乃青年革命之号角。”毛泽东将信转给陈子博,陈子博谦逊地回信毛泽东:“润之兄引导有方,我只是尽绵薄之力。惟愿以笔为刃,唤醒民众,共赴国难,此生足矣。”两人相互扶持,共同推动湖南爱国运动走向高潮。
驱张运动中,两人更是默契配合、生死与共。1919年8月,军阀张敬尧查封《湘江评论》,解散湖南学联,悬赏捉拿毛泽东、陈子博等人。危急关头,陈子博主动请缨,承担起转移重要文稿与印信的任务。他乔装成货郎,挑着担子穿梭于长沙街巷,避开军警搜查,成功将文件送到秘密联络点。毛泽东则在城外接应,见到陈子博安全抵达,紧紧握住他的手说:“子博,你又立了一大功!”
随后,两人分头行动,毛泽东赴北京、上海联络各界“驱张”力量,临行前致信陈子博:“此次北上,使命艰巨,湖南之事,全赖兄等坚守。望兄保重身体,相机行事,待驱张成功,我们再聚湘江,共商大计。”陈子博留守长沙,秘密组织学生、工人开展地下斗争,多次冒着生命危险深入张敬尧军队驻地策动士兵倒戈,他在回信中写道:“润之兄放心,弟虽身处险境,但救国之心不渝。愿以血肉之躯,为革命铺路,纵使粉身碎骨,亦无憾也。”这份生死相托的信任,成为两人革命情谊的最好见证。

1920年5月,新民学会部分会员在上海半淞园聚会,欢送次日赴法勤工俭学的会员。左起:萧三、熊光楚、李思安、欧阳泽、陈赞周、陈纯粹、毛泽东、彭璜、刘明俨、魏璧、劳君展、周敦祥。
1920年,马克思主义在湖南广泛传播,毛泽东与陈子博共同探索革命道路。是年5月,毛泽东率湖南驱张请愿团抵达上海,陈子博随后赶到,两人与彭璜等新民学会会员在半淞园聚会,合影留念。会上,他们讨论“改造中国与世界”的方法,陈子博旗帜鲜明地支持毛泽东主张的“激烈方法的共产主义”,他在发言中提出“第一步激烈革命,第二步劳农专政”的鲜明观点,还强调“组党要分都市、乡村两方面”,既要组织城市工人,也要发动乡村农民。会后,陈子博致信毛泽东,进一步阐述自己的见解:“中国国情与俄相近,俄之道路可行于中国,但不可生搬硬套,需结合工农实际,方能成事。”毛泽东回信深表赞同:“子博兄所言极是,改造中国,根基在工农,组党之事,当依此而行。你我当携手,将马克思主义播撒于三湘大地。”
回到长沙后,两人着手筹备文化书社与共产主义小组。据易礼容回忆,文化书社创办之初,仅有他与陈子博两人打理,启动经费仅20元借款,陈子博不仅负责书刊销售,还常带着《劳动界》等进步刊物到工厂、街头叫卖,全力传播新思想。1920年10月,毛泽东、何叔衡、陈子博等六人共同商议建立湖南党组织,成为长沙共产主义小组最早的成员。
1921年新年前夕,新民学会召开三天会议,陈子博在会上再次坚定支持毛泽东的主张。会后,毛泽东在给蔡和森的信中写道:“子博、彭璜等兄与我见解一致,皆主张激烈革命、劳农专政,组党之事已成共识,湖南革命之基已定。”
1922年,陈子博投身湖南早期建团工作,毛泽东离湘赴沪时代理团省委书记一职,他在给毛泽东的工作报告中写道:“弟代理书记以来,致力于发展青年团员,创办夜校,传播革命思想,已有一批进步青年加入组织。虽工作繁杂,但每见青年觉醒,便觉动力倍增。”毛泽东回信鼓励道:“子博兄工作成效显著,甚为欣慰。青年乃革命之希望,望兄悉心培育,为党输送更多骨干力量。”同年5月,陈子博作为湖南团组织代表赴广州出席团一大,归来后向毛泽东详细汇报会议情况,两人共同制定湖南团组织工作纲领,推动青年运动蓬勃发展。

湖南劳工会领袖黄爱、庞人铨
1923年冬,反动军阀赵恒惕制造“二七惨案”,镇压工人运动,杀害劳工会领袖黄爱、庞人铨,湖南革命形势陷入黑暗。陈子博目睹战友牺牲,悲愤交加,决心刺杀赵恒惕,为民除害。他秘密联络革命同志、筹集炸弹,埋伏在坡子街茶楼投掷炸弹,却因仓促未中目标。赵恒惕下令全城戒严,悬赏五百大洋捉拿陈子博,陈子博为躲避搜捕,藏身于菜园粪池,长达三天三夜,导致全身糜烂,身染重病。
毛泽东得知消息后,心急如焚,立即派人四处寻找,找到陈子博时,他已奄奄一息。毛泽东亲自安排人员将他转移到湘乡老家医治,送去药品和粮食,还写下一封亲笔信:“子博兄,闻你壮举,既震撼又担忧。革命尚未成功,你我仍需努力,望兄安心养病,切勿急躁。待康复之日,便是你我再并肩作战之时。中国革命离不开你这样的勇士,千万保重!”
1924年1月20日,国民党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在广州召开。毛泽东离开长沙,前往广州出席国民党一大。会上,李大钊等当选为国民党中央执委,林伯渠、毛泽东、瞿秋白等多人当选为候补执委。此时,身在广州的毛泽东,仍时刻牵挂着陈子博的病情,十分担心失去这位好友。
然而,由于伤势过重、缺医少药,1924年1月23日,陈子博在湘乡翻江老家病逝,年仅32岁。
噩耗传来,毛泽东悲痛欲绝,匆匆赶回长沙。他在文化书社隆重举行追悼会,亲自主持仪式,高声吟诵“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的挽联,深切缅怀挚友。追悼会上,他发表深情演说:“子博是青年之楷模,是革命之勇士。他以青春之躯,践行革命之志,其‘万死无恨’的报国之心,将永垂不朽。我们当继承他的遗志,继续前行,为改造中国与世界而奋斗!”
1924年2月中旬,毛泽东离开长沙,再次抵达上海,参加国民党中央上海执行部的工作,投身革命的滚滚洪流之中。此时,他的挚友陈子博壮志未酬,已长眠于故土。
陈子博的一生,是五四青年追求真理、报效国家的缩影。他出身优渥却背叛阶级,面对艰险勇往直前,心怀理想脚踏实地。毛泽东与陈子博的革命友谊,以书信为纽带,以理想为根基,在烽火岁月中愈发坚固。那些往来书信中的赤诚之言、肝胆相照,见证了两位年轻人的家国情怀与革命抱负,彰显了五四一代青年“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而奋斗的朝气蓬勃与责任担当。

桃花盛开的翻江,春意盎然。
如今,湘乡市翻江镇的红色文化长廊里,陈子博的事迹与两人的书信片段熠熠生辉;陈氏宗祠的纪念室内,简陋的陈设诉说着烈士的赤诚岁月。毛泽东与陈子博的青春故事,跨越百年,依然令人动容——他们以书信传志、以行动践诺,用热血与初心照亮救国之路,用并肩奋斗诠释青春担当。这份青春的力量与革命的情谊,早已融入中华民族的精神血脉,激励着一代又一代青年,为实现民族复兴的中国梦奋勇前行。
写于2025年12月8日,修改于12月22日

作者简介:赵志超,湖南湘潭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中国报告文学学会会员、中国毛泽东诗词研究会理事、湘潭市党史联络组副组长、湘潭毛泽东思想研究会特聘研究员。著有《毛泽东和他的父老乡亲》《毛泽东一家人》《走出丰泽园》《播种芳菲》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