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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代的丰碑 孤独的路遥
——读《平凡的世界》与《路遥传》有感
文|都 乖 堂
1992年11月17日,黄土高原落雪的时节,因《人生》《平凡的世界》而享誉文坛的作家路遥离开人世,年仅42岁。
这个写出《人生》和《平凡的世界》的陕北作家,激励了一代又一代农村青年和平民百姓,他殉道式的文学精神为文坛留下一个沉重而光辉的背影,却又因舍生忘死的自残式写作为后来者所诟病。
对于我们这些出生于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看过电影《人生》,读过小说《平凡的世界》的人们来说,怀念路遥就是重新寻找那一代人对青春的回忆,就是低声吟唱一首悲苍哀挽的老歌。当荡气回肠的《信天游》从空中飘然而下,又一次重重砸向黄土高原,尘埃落定,曾走人世间一趟的路遥,好像离我们很远又那么很近。其实,路遥的人生,和他作品里描述的故事,都已经深深地印在我们心里。

时间的放大镜,终将为我们呈现一个真正的路遥:他没有超越时代,他只是记录了时代。对于依然在时代的沉浮中茫然四顾的人们而言,重新发现路遥,就是重新发现自己。
平凡的世界,永远的路遥。在这个大雪飞纷、万物萧然的隆冬时节,面对数年前已经翻阅多遍的《平凡的世界》和最近阅读的《路遥传》后,我又一次想起了路遥。
( 一 )偶遇的路遥,山花苦寒绽放
十多年前,与妻子回陕北老家,从米脂出发顺便去了一
趟清涧,主要是亲戚家的孩子想参军,刚好有个战友在那里当武装部长。上午出发之前,电话联系大致说明情况,战友只让我把心放在肚子,就一口答应了。并说“米脂离清涧不远,你们十点多到了,我上午带你们参观一下袁家沟村红军东征纪念馆,你可能还不知道,毛主席在这里写下了《沁园春.雪》,并且这个村还出了四个省委书记啊!下午我带你们再参观参观路遥纪念馆……”放下的电话的一刹那,我恍然大悟,使劲拍了一下脑袋,心心念念的大作家路遥,不就是清涧人氏的吗?
下午,到达路遥纪念馆时,天公不作美,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诚如路遥在长篇小说《平凡的世界》中所写的“一个平平常常的日子,细蒙蒙的雨丝夹着一星半点的雪花,正纷纷淋淋地向大地飘洒着。时令已快到惊蛰,雪当然再不会存留,往往还没等落地,就已经消失得无踪无影了。黄土高原严寒而漫长的冬天看来就要过去,但那真正温暖的春天还远远地没有到来。”世上真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巧合吗?若去掉“夹着一星半点的雪花”,老天爷对我所营造的意境,与路遥作品的意境并无二致啊!

路遥纪念馆位于路遥的出生地——清涧县石嘴驿镇王家堡村国道210线公路的一侧。纪念馆坐北朝南,整体建筑呈灰色调,颇具欧式建筑风格,又有几分罗马古典的风味,三角顶,直立柱,拱形门,竖条纹,古朴典雅,庄严肃穆。窗户和两边的花格房棱还保留着陕北窑洞的风格。
站在纪念馆的正前方,向上望去,只见在三角顶的正中央浮雕着“路遥纪念馆”五个鎏金大字,在阳光的照射下光彩夺目,走近才能看清是著名作家冯骥才的题字,在其下方同样浮雕着路遥名字的汉语拼写和生卒年代,即“LUYAO1949——1992”。
跨过用大理石铺就的,镌刻着代表路遥六个生命节点年代的甬道,就来到了赫红色的大门前,凑近可见大门两侧的墙面呈凸凹起伏状,其中镶嵌着一些排列无序的文字,好像都是路遥留下的名句。在大门的正上方悬挂着的一枚徽章式的路遥画像,其神态与在馆门左侧矗立着的路遥立像,极为相似,如出一辙,都是昂首傲视远方,庄重严肃,凛然不可侵犯的样子。
走进纪念馆,迎面是一尊路遥呈“思想者”的铜像。只见其右手擎头,左手拄股,眉头紧锁,表情凝重,全神贯注地思考着什么。腿上那本厚重的大书和怀中抱着的那支如椽大笔,寓意着路遥孜孜不倦的笔耕精神和累累硕果。
馆内洁净,整齐,美观,有序,给人以舒畅通透之感。展示的内容主要有两部分,一是路遥生前用过的实物,如,穿过的衣服,用过的文具、桌椅等,以及他的创作的手稿和与朋友、同学等来往的信函,这些让我们能够近距离的感受到路遥生前的生活状态和创作过程,在啧啧不息的惊叹息中,更强化了我对路遥的崇敬;另一部分,也是主体部分,就是通过版面的形式从六个方面,即困难的日子、山花时代、大学生活、辉煌人生、平凡的世界、永远的怀念,全面展示了路遥的成长过程和创作历程,像我这样对路遥谙熟于心的人来说,是又一次历经路遥的《人生》路和又一次感悟路遥的《平凡的世界》。
走出纪念馆,只见在馆前的广场上有一组雕塑格外醒目,一头金黄色的老牛正在苍茫而厚重的黄土地上,昂首奋蹄,坚韧不拔地耕耘着。在牛的身后拖着两本直立而厚重的书,一本是《人生》,一本是《平凡的世界》。这似乎就是路遥辛勤劳作,忘我奉献的写照,这似乎也是路遥“像牛一样劳动,像土地一样奉献”的象征。
随着导游流程式的讲解移步广场,满脑袋还是回味着路遥的创作点点滴滴和生活坎坎坷坷,这种意想不到的偶遇,确实让人精神有点恍恍惚惚。就在我与战友闲聊,相互敬烟时,我突然一转向,一路小跑着冲向纪念馆方向。战友大声喊“你要干什么?”“我给路遥敬个烟去!”一帮人无奈地摇摇头。
在展厅拐角的地方,灯光有幽暗,一个真身仿造的路遥蜡像,身披大衣站立、双手环抱夹烟凝视,身材魁梧,仰望星空,栩栩如生到“惊”人的程度。偌大的展厅,再无一人。我郑重递上两支细枝长乐猴香烟,不由自主地面向蜡像做最后告别。当与路遥自信无比的眼神两目对视时,心里瞬间涌上一种有点莫名其妙而慌恐失态的感觉。

路遥是一个渴望超越的人。说句心里话,当时面对这个比我整整大20岁的前辈,面对这个家喻户晓的文化人物,面对这个只活了42岁就英年早逝、悲壮凄凉的孤胆英雄,面对这个为文学而生亦为文学而死的苦行僧与殉道者。作为一个文字爱好者,我若不以文字代酒浇灌一下,敬上一支香烟,似乎有点说不过去。
1988年5月25日,路遥在陕北甘泉县招待所终于为《平凡的世界》画上了最后一个句号。他从书桌前站起来所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手中的那支圆珠笔向窗外扔了出去。此刻的路遥已经泪流满面,他再一次想到自己的父亲,想到父亲和庄稼人的劳动。也许,他想告诉世人,你永远不知道我在想什么,你永远不懂。写作是一个个人修行的过程,与其他人一毛钱的关系都没有。路遥就是路遥,谜一样的路遥,让人凸生一种望而却步的崇拜和仰视。
在纪念馆对面石砌的崖畔上就是路遥的故居。故居有用黄土夯的围墙,一个小木门,门上有锁,不能进去参观,只能透过门缝看一下。有4孔窑洞,倒还整齐,院子也是用水泥铺的。院内的枣树,挂了很多枣,青的,还没有成熟。看来这个故居也是刚刚修缮过的。

回望在烈日照耀下,熠熠生辉的路遥纪念馆,我想到了,贾平凹在开馆仪式说的那句话:路遥纪念馆就是一座庙堂,路遥就是庙里的那尊神。这,或许,也是,我膜拜路遥的原因吧!
我们即将上车离开,我的心情却久久不能平静。这里的小院、窑洞、碾盘、石凳、农具、生活用具,厚厚的黄土、绿绿的植被、潺潺的溪流、蓝蓝的天空,以及路遥从这里走出时,留下的那一行行深深的脚印,还有路遥生于斯长于斯沉甸甸的故事像放电影一样,在我的脑海里不停地回放着。在一个物质喧嚣的时代,路遥给予这个世界的,不仅是文学巨著,更多的是一种精神。无论生活在怎样的环境里,只有通过自己的刻苦学习,加倍地努力,才能获得不被世人遗忘的修为永恒。
(二)孤独的路遥,六年抵死写作

路遥花了整整六年的时间去创作《平凡的世界》,头三年到各地考察、采访,和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构思小说框架、人物、情节。后三年开始动笔写。用今天的眼光看,路遥用了一种很“笨”的创作方法。
为了了解作品所涉及的,中国七八十年代的社会变革命情况,他居然用几个月的时间,看完了这十年间的《人民日报》《光明日报》《参考消息》和另外两份地区性报纸,以至于“手指头被纸张磨得露出了毛细血管,搁在纸上,如同搁在刀刃上,只好改用手的后掌继续翻阅。”他从来没有按时吃饭的念头,每天给自己定了一个量,比如要写三千字或者五千字,就无论如何要写完。就算写到晚上十二点,也不会停下来吃饭。而等到想起吃饭的时候,往往才发现没有饭吃,经常是两个冷馒头就着一根大葱就解决了一顿饭。
他坚信,只有在艰苦的条件下才可能创作出好的作品。所以在写书的三年里,大部分时间呆在外地,有时候是偏僻的煤矿,有时候住在小县城的土窑洞里,阴凉得三伏天都需要生火炉烤火,冬天如何严寒,旁人简直无法想象。
凭借超强的意志力,他坚持完成了《平凡的世界》所有创作。全部修改完的那一天,他画上最后一个句号,把笔往窗外一扔,之后嚎啕大哭起来。持续6年的写作,让40岁的路遥两鬓霜白、满面皱纹、血脉精气几近榨干。随着病魔乘虚而入,最终被夺走生命。

在此的六年间,路遥肯定是孤独的,总是在继续坚持下去还是干脆放弃之间纠结徘徊,时常追问自己“我常暗自噙着泪水,一再问自己:你为什么要这样?”路遥留下的自我叩问就如一道深重的伤疤,永远地烙刻在路遥本身以及我们大众的心上。其实,路遥这种孤独意识,主要来源于农村这块即将改革的土地,农民这个丰富的精神发源地。在物质贫乏与富裕面前,路遥渴望农村发展起来,最终抚平城市与农村之间的沟壑。路遥走出农村但并不排斥农村,土地生存意识造就了路遥。
路遥是一个充满矛盾的人。大多数人可能都会对路遥广袤的文学格局、超拔的文学人格而心生敬慕。但他的本身,比他小说中的任何人物都更复杂:幼年因贫困被寄养;成人后对政治狂热,投身文革却步入死胡同;随后绝处逢生,借文学这剂“良药”重新展开角逐与厮杀。他信奉“文学是愚人的事业”,最终也以“愚人”之精神,在黄土高原上写下一出斯巴达克式的悲剧。
三十年前,路遥以“血统农民的儿子”身份创作的质朴文字,感动和激励了千百万人。在那个万物复苏、一切未知、狂飙突进的年代里,许许多多怀揣希望、梦想,想离开土地的青年曾把这些文字当作“圣经”,却发现自己的人生终究和故事里的人一样继续活在平凡的世界里。
故乡容不下肉身,他乡留不住灵魂。三十年后,斯人已去,文字长销,沉重似乎未减,命运仿佛仍旧,一代青年人即使离开土地,依然面临经济狂飙突进时代带来的身份迷失与前途迷茫。这是中国式的宿命,还是制度性的残缺?路遥当年的追问,依然是我们的追问。
( 三 )心中的路遥,黄原厚土爬行
路遥这位陕北农民的儿子,在开始进行文学创作时,就深深地懂得自己的艺术创作在本质上与父亲的劳动并无二致。他由此生发出许多至理名言,如“像牛一样劳动,像土地一样奉献”“有白享的福,没有白受的苦;人可以亏人,土地不可以亏人”“有耕种才有收获;即使没有收获,也不为此而终生遗憾”“永远不丧失普通劳动者的感觉”,等等,等等。
这些具有农民睿智哲思的人生箴言,既是路遥这位有深刻土地情结作家的人生体悟与真实表露,也是他长期思考人生的出发点与落脚点。陕北这片土地以及土地上的人民,也成为路遥一生书写的主题。
“就在这大自然无数黄色的褶皱中,世世代代生活和繁衍着千千万万的人,无论沿着哪一条‘皱纹’走进去,你都能碰见村落和人烟,而且密集得叫你不可思议……”这是路遥在小说《平凡的世界》中对故乡陕北的文学叙述。

路遥1980年发表《惊人动魄的一幕》,获得第一届全国优秀中篇小说奖。1982年发表中篇小说《人生》,后改编为广播剧和电影,路遥成了当时的文学明星。1988年,路遥完成了百万字的长篇巨著《平凡的世界》,在作品还未完成,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打破常规就开始连播《平凡的世界》。1991年,《平凡的世界》荣获第三届茅盾文学奖,此后开始写作后来出版的《早晨从中午开始》。1992年11月17日,路遥因肝硬化腹水医治无效在西安逝世,年仅42岁。
当年《人生》上映的时候,正值我们读初中的年龄,虽然说,我们不能理解太多,但还是很同情高加林这个人物,这个人物的遭遇是诸多的农村知识青年现状,一心想要离开土地到外面的世界闯荡的高加林,在乡村教师被“顶包”后,采用走后门的方法,抛弃了一心爱他的村姑刘巧珍,进入了县级机关工作,后来又被人告发清理回了农村。
就普通人而论,当时虽然对剧中人高加林有一种小人得志的鄙视,但是内心并不讨厌这个人物。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一个人不管怎么努力挣扎,以至于付出了道德上的瑕疵这样的代价,但是在冰冷残酷的现实面前,照样是那么无能为力的。不管是当时还是现在,这种为了活着而活着的人性灰暗,你能一口否定,它完全到底是对的,还是错的呢?故事往往来源于现实,除了佩服路遥对社会的洞察力和思考外,感到他的思想还是相当超前的,甚至影响到了我们的人生。
高加林回乡后,提着篮子买蒸馍的情形,与我的经历就是如出一辙。家里兄弟姐妹多,就是你学习再好,学费负担也让父母只能眼巴巴地从油卡盐酱醋里挤出来,东借西凑讨人嫌。跟父亲买过猪娃、跟母亲摆过凉粉摊、跟哥哥西安打过工、跟同学挎着篮子买过水果,等等,等等。说到参军入伍,其实就是上大学无门,贫穷的故乡容不下一颗狂野的灵魂,而迫不得已做出的最后选择。放眼周围,同年代的很多人都是这样生活的。所以,我们应该尊重那些认真生活而努力打拼的平凡人。
现在,只要打开微信朋友圈,好多朋友发的不是打鸡血式的励志文章就是人生感悟,或是心灵鸡汤。而这些东西往往没有触摸到生活的真实,打太多的鸡血,人就会失去方向。喝太多的心灵鸡汤只会麻醉自己,没什么好处,所以我属于沉默一族。我们这些普通人的一生,将会在不断地努力与挣扎中度过。也只有这样,我们将来老去的时候,会告诉自己:我努力了,此生无憾。
一段历史,孕育一段故事;一种文化,传承一种精神。《平凡的世界》和《人生》,往浅里读,是一段凄美的爱情故事。往深里读,便是一个深刻的时代变迁。
想起路遥,他将一生献给了文学创作事业,他与他的作品呈现了一个时代的召唤、一代人的向往和心灵慰藉。他的文学作品更多的是精神创作,是一种对宗教般虔诚的精神崇拜,也是一种困苦岁月里人格魅力融汇与包罗的感召和升华。
时代的丰碑,孤独的路遥。虽然路遥已去,他所描述的苦难也不再是我们这个时代的主题,我们不会去赞美苦难,但是可以从苦难中得到启发。从这一点来说,路遥还是值得我们每一个在逼仄的人生甬道上努力爬行的平凡人去怀念,去膜拜,去反思……
作者简介:

都乖堂,上世纪七十年代初出生于周秦文化厚重之地——宝鸡陈仓,十七岁始淬炼于河西走廊锁钥雄关——拂晓劲旅,现供职于嘉峪关市生态环境局,甘肃省作家协会会员,嘉峪关市作家协会会员。“生活、激情、真诚、感恩”热恋一方黄天厚土,笔耕不辍,勤学励志书写人生真谛,执著于“寻根文学”创作,至今已有一百多余篇散文随笔在各类报刊杂志发表。个人散文集《心路驿站》由中国人民出版社出版。
(审稿:董惠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