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的“天人之叹”,悲而不伤——〔汉)刘彻:《秋风辞》赏析||【山水诗文社】
秋风辞
〔汉)刘彻
秋风起兮白云飞,
草木黄落兮雁南归。
兰有秀兮菊有芳,
怀佳人兮不能忘。
泛楼船兮济汾河,
横中流分扬素波。
箫鼓鸣兮发棹歌,
欢乐极兮哀情多。
少壮几时分奈老何!
【赏析】
刘彻的《秋风辞》是汉代帝王诗中的佳作,以秋日行游为引,融写景、抒情、慨叹于一体,既见帝王的豪迈,又露凡人的怅惘,语言清丽而意蕴深沉,堪称“帝王悲歌”的典范。
开篇写景:秋风起,万物迁,起兴自然之思
“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起笔以秋日全景铺展,气象开阔。秋风拂过,白云飘飞,草木枯黄凋零,大雁南归避寒——短短两句,以“风”“云”“草木”“雁”四个意象,勾勒出秋意渐浓的苍茫图景。“起”“飞”“黄落”“南归”,一连串动态词语,既写时序流转的自然之理,又暗带时光不可逆的潜台词。帝王眼中的秋,不只是风物之变,更藏着对天地运行的凝视,起笔便有“观乎天文以察时变”的帝王气象。
承转抒情:兰菊芳,怀佳人,暗寓壮志与怅惘
“兰有秀兮菊有芳,怀佳人兮不能忘”,笔锋由天地转向人事,以香草喻贤才,以“佳人”寄怀抱。秋日里,兰草秀美、菊花芬芳,草木虽遇寒而不失其华,恰如贤才在乱世中仍能坚守其志。此处“佳人”,历来有两解:一为字面的美人,暗合帝王的儿女情长;更深层则指贤臣、理想,或是未竟的功业——刘彻一生开疆拓土、求贤若渴,晚年回望,那些辅佐自己成就伟业的才俊、那些未能完全实现的抱负,都如“兰菊”般芬芳,萦绕心头,难以忘怀。两句以乐景写深情,将自然之美与人事之思相融,含蓄而绵邈。
铺陈宴乐:泛楼船,扬素波,极欢中藏哀根
“泛楼船兮济汾河,横中流兮扬素波。箫鼓鸣兮发棹歌”,转入具体行游场景,再现帝王宴乐的盛景。乘楼船横渡汾河,船至中流,激起白色浪花;箫鼓齐鸣,船夫唱起渔歌——画面热闹欢腾,尽显帝王出行的气派与一时的快意。然而,“欢乐极兮哀情多”一句,笔锋陡转,如平地惊雷,将前文的欢悦生生拽入深沉的感慨。极致的欢乐过后,往往是浓得化不开的哀愁,这既是乐极生悲的人生常态,更是帝王站在权力顶峰的孤独与清醒:繁华易逝,盛宴难常,越是极致的欢愉,越反衬出生命本质的空幻。
收束慨叹:少壮几时,奈老何!道尽生命之殇
“少壮几时兮奈老何!”以直白的慨叹作结,撕去帝王的威严面具,露出凡人面对衰老的无力。一生征战、叱咤风云,却终究敌不过时光的碾压——年轻时的雄姿英发、意气风发,能有多少时日?面对不可抗拒的衰老与死亡,纵有帝王之权,又能奈何?这句慨叹,没有华丽辞藻,却如重锤敲在人心上,将前文的壮志、欢悦、怅惘,都归结于对生命有限性的终极叩问,苍凉而沉痛。
从全诗来看,《秋风辞》最动人之处,在于它打破了“帝王无情”的刻板印象,展现了刘彻作为“人”的真实情感。从秋日风物的苍茫,到对贤才的眷恋;从宴乐的狂欢,到对衰老的恐惧,情感层层递进,由景及人,由乐转哀,最终落脚于对生命本质的思考。
诗中多用“兮”字,承楚辞余韵,句式自由明快,既保留了民歌的质朴,又不失帝王的雄浑。写景则气象开阔,抒情则真挚浓烈,宴乐则场面生动,慨叹则直击人心。尤其“欢乐极兮哀情多”“少壮几时兮奈老何”两句,道尽了人类共通的生命体验——无论帝王还是凡人,都逃不过时光的法则,都在繁华与落寞、壮志与遗憾中挣扎。
这首诗,没有汉武帝“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的霸气,却多了一份“英雄暮年”的温柔与苍凉。它让我们看到,即便是缔造盛世的帝王,在秋风起、雁南归的时刻,也会为草木凋零而感,为岁月流逝而悲——这正是《秋风辞》穿越两千年依然动人的原因:它写的是帝王的秋,更是每个人心中那片关于时光与生命的怅惘之秋。

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