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衣服的温度 (散文)
作者 张梅 (山东)
我们这一代六零后、七零后,大多生在兄弟姐妹众多的家庭。一件衣服,从老大传到老二,再从老二传到老三,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若没破到实在无法下针的地步,那衣服便还会一直穿在身上。年少时或许觉得窘迫,如今回望,却觉得每一块补丁、每一寸磨白的纹路里,都缝着一段温热的时光,藏着一份揉进了经纬里的亲情。
我和姐姐是双胞胎,是家里的大孩子,没有哥姐的旧衣可捡。母亲便买来布料,亲手为我们缝制新衣。剩下的碎布头,她总是仔细收好,等我们的袖子短了、裤脚见踝了,便拿出布来接上一圈。有时膝盖处磕破了,也会有同样的布料补上去,补上的颜色虽然有点深浅不一,却护住了我们一整个不至于受冻的童年。
我尤其记得上初中时,个子窜得快,几乎每条裤子都在裤脚接上一圈新鲜一点的布料,那时我竟羡慕起那些有哥哥姐姐的同学,能穿上宽宽大大的旧衣裳,带着一种被时光浸泡过的、被亲情包裹着的温度。而我们,始终穿着母亲一针一线缝制的新衣,直到又瘦又小,穿不下。至于我弟弟,不知算是幸运还是无奈,他成了承接我和姐姐旧衣服的人。直到如今他已年过半百,仍会笑着说起小时候被迫穿我那件红花小棉袄的“阴影”。母亲哄他说:“外面罩件外套,谁也看不见。”谁知在学校和同学玩闹忘形时,外套扣子被拉扯开,那抹鲜艳的红一下子露了馅,惹来同学好一阵笑。这事,他记了好多年。
可记忆这东西,经过岁月发酵,苦的也会回甘。如今我们姐弟都已生华发,生活早已不再为一件衣裳计较,可偶尔静坐时,眼前还是会浮起那样一幅画面:夜深人静时,一盏昏黄的灯下,母亲低着头,针线在她指间来回穿梭,空气里只有棉线穿过布料时细微的摩擦声。那声音,温柔又绵长,缝进去的是光阴,补上来的是温度。
老话常说,小孩穿旧衣,好养活。旧衣洗得多了,褪去了浆性和毛刺,反而格外柔软舒适,贴着皮肤,像一句被体温焐热了的叮咛。去年,我的小孙子出生时,我姐家的孙子已满两岁。她早早将一大包孙儿穿小了的衣物洗净、晒透,整整齐齐地交到我手里。那小衣服软乎乎的,带着阳光和皂液的清香,从指尖一直暖到心里。我孙子出生后,便接着穿这些充满爱意的“旧”衣。儿媳妇本是新手妈妈,日夜照料婴儿已经疲惫不堪,提前网购的两件小棉衣因尺码不合适或无处可穿而闲置。这一包包传递过来的衣物,于她而言,不只是实实在在的帮助,更是一份被体恤的温暖。
如今,小孙子快满周岁,活泼好动,满地乱爬。这些“传承”下来的小衣服,不怕脏、不怕磨,而且越洗越软和,正适合他自由探索。我常用婴儿车推他去小公园散步,旁人见了总夸孩子干净可爱。其实,孩子哪懂什么新旧?只要穿得整洁,被爱包围,便是最好的模样。儿媳妇有位即将生产的小姐妹,早早打招呼说:“你们宝宝穿小的衣服,可要给我留着。”儿媳妇直爽,笑答:“我们已经是捡的二手货,再传到你那儿,可就是三手了。”对方却毫不介意,只说:“旧衣压福,孩子穿了健康。”她知道旧衣服是熟悉的亲戚朋友的爱心传递,所以穿着放心。
是啊,这些衣物不是网上淘来的冰冷的商品,而是带着血缘与情谊的、柔软的接力。每一处磨损的领口,每一块淡淡的奶渍,都曾参与过一个小生命的成长。它们从一双小手传到另一双小手,仿佛在无声地诉说:你看,爱就是这样流动的,温度就是这样延续的。
转眼,我家也攒下一批孙子穿不下的小衣裳了,我将它们细心洗净、晒好,叠整齐,预备送给需要的人。这仿佛成了一种无声的仪式——将曾经接收的温暖,再妥帖地传递出去。
原来,旧衣之上,从无“旧”字。它带着母亲灯下的目光,亲人手心的温度,和那些被爱浸润的晨昏。它从一个人的身上,走到另一个人的生命里,走的是一条用温情铺成的、循环不息的路。
旧衣服上的针脚会模糊,颜色会淡去,可那份藏在纤维里的暖意,却会在时光里越洗越亮,越传越远——像一句没有说完的话,在岁月里轻轻回响。
(图片选自网络)
作者简介
张梅,青岛春泥诗社成员。工作之余,用文字装饰生活,不求结果,只求精彩。作品曾发表于《半岛都市报》《平度日报》《天柱文学》等刊物及网络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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