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文修心
周末的阳光漫过窗台,落在儿子捧着的诗集上。他正朗声诵读艾青的《年轻的城》,清亮的嗓音里满是少年人的热忱。再过不久,他就要以学校元旦活动主持人的身份,站在舞台中央,把这首写给石河子的诗,念给全校师生听。为了呈现最好的效果,这些天他一有空就捧着诗集揣摩语气,连吃饭时嘴里都念念有词。
那座从戈壁滩里拔地而起的军垦小城,本就浸着挥之不去的文学气息。上世纪五六十年代,五湖四海的建设者们扛着锄头、背着铺盖涌到这里,拓荒垦田的同时,也埋下了文字的种子。艾青曾在这里挥毫写下对新城的礼赞,杨牧曾在这里驻足描摹戈壁的辽阔,那些火热的词句,早和这座城的白杨、麦浪、红砖墙融在了一起。儿子朗读的间隙,我握着手机和在上海的同学聊起文学,她姑父正是石河子文联的老主席朱定先生。那位毕业于上海圣约翰大学,与荣毅仁副主席同窗的前辈,一生与文字为伴,将满腔热忱都倾注在这座军垦新城的文学沃土上,活成了小城文学脉络里一段熠熠生辉的传奇。易中天教授也曾是扎根这里的知青,在戈壁的风沙里留下过青春的足迹与文学的遐思,田歌也曾在这里留下过属于自己的印记。我的一位亲戚,就是艾青先生门下的学生。
文学的基础,从来都是阅读。我的阅读起点,是家里那个沉甸甸的大木箱,里面塞满了父亲给哥哥姐姐积攒的小人书。那些图文并茂的小画书,是我认识世界的第一扇窗。一页页翻过去,三国的烽烟、水浒的豪情、红楼的风月,还有保尔·柯察金在《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里的呐喊,都成了我最早的文学启蒙。长大之后,我养成了买书、读书的习惯,四大名著的原著、中外经典译作一本本搬回家,渐渐堆满了书桌,又摆满了书架。茶余饭后,随手抽出一本翻读,那些墨香氤氲的文字,成了我成年后最踏实的陪伴。
写作的萌芽,是在初中的课堂上破土的。语文老师郑兴荣,是第一个看穿我心里那点文学小心思的人。她总能从我的作文里,挑出那些带着灵气的句子,在课堂上念给全班听,还把我推荐去参加市级作文比赛。那时的我第一次觉得,原来握笔写字,是一件这样值得骄傲的事。到了高二,我选择文科班,班主任贾勇老师更像是一把火,点燃了全班的写作热情。他喜欢把我们分成小组,进行竞争性的写作学习,还会出些有趣的题目。我至今记得,那篇《烟的危害》作文,拿下了全班最高分,贾老师在评语里写下的“排比、比拟的手法运用得好”,成了我往后写字,总也忘不掉的标尺。
那年我踏入了部队的大门,在坦克营当文书的日子,成了我写作路上的一段重要历练。每天写要事日志,字斟句酌地记录营里的大小事务,给我打下了扎实的文字底子。但那时的我,满脑子都是写作的思路,却总被“底子太薄”“怕写不好”的顾虑绊住手脚,迟迟没有真正提笔创作。工作之后写年度总结、市场分析、工作推进计划书,我从不用找人代劳,可那些文字,始终脱不开“实用”的桎梏,少了点文学的灵气。直到49岁这年,我才终于开始散文写作,打开键盘,把那些在心里盘桓了多年的念头,变成落在屏幕上的文字。这个起点不算高,甚至有些滞后,可当指尖敲下第一个字符的那一刻,我就明白“好饭不怕晚”这句话是有道理的。
让写作成为生活一部分的契机,留在海南三亚的一辆中巴车里。旅行途中,车窗外的椰林、碧海、沙滩连成一片,海风裹着咸湿的气息扑进车窗,突然就有一股冲动涌上来,想把眼前的景、心里的触动,一字一句地记下来。也是从那时起,我一头扎进了散文的世界。我了解到,散文是所有文学题材里的轻骑兵,它最大的特点就是容易拿到结果。写一篇八百字、一千字的散文,基本就能成型,特别容易上手。而且散文的上稿途径格外多,对于写作小白的我来说,坚持写上三四个月,大概率就能成功上稿。这种看得见的结果会形成正向反馈回路,当看到自己的文字收获大量读者的喜爱时,写作的动力会越来越足,越写越顺,越写越有成就感,自然也就更容易把这件事持续下去。
一开始我还不懂,像我这样的新人,初学散文时都容易混淆的一个概念:散文其实是“写作”,而非“创作”。写作和创作有着清晰的界限:写作是把你看到的真实世界、现实生活,按照一定的逻辑顺序铺排出来,用文字直白地表达即可;创作则需要对素材进行捏合、重构,还需要更深彻的思考与打磨。散文写作完全可以走“直给”路线,一篇小品文、一篇游记,把你看到的、听到的、想到的一股脑呈现。这段时间通过良师指点和文学大家分享的写作心得,我才得以逐渐领悟。
更重要的是,我渐渐发现散文的写作技法是通用的,能迁移到其他文本创作中。写人、写景、写物,抒情、议论、说明,这些散文里反复锤炼的基本功,在文学创作中同样不可或缺。当把散文的这些技法练得炉火纯青,再转头去写其它,便会轻车熟路,很容易找到入门的门道。除此之外,散文还是一个可以让人持续深耕的题材。它的灵感源泉扎根于现实世界,扎根于我们的日常感悟。生活里的一草一木、一丝心绪的波动、一次偶然的相遇,都能成为散文的切入点。只要愿意动笔,永远不愁没有东西可写,散文的写作素材可以说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转机发生在今年盛夏,几篇随手写的散文被一位爱好文学大姐看到,引荐给了新疆文学的编辑。更幸运的是,我的老首长李建印将军读到了我的文字,这位亦师亦友的长者,俯身为我指点迷津。作为深耕文学的前辈,他从文章的构架、文字的寓意、细节的雕琢入手,对我予以指正与悉心指导,频频给我传授经验,句句恳切,字字珠玑。在他的点拨下,我懂得散文写作是要做好坚持和吃苦的准备,写作并非永远轻松。它的门槛低,入门容易,写一篇千字文发表不难,但如果想更进一步写出优秀作品,就需要跨过一道坎。不断的阅读学习,不断的思考领悟,还有大量的写作积累。这道坎需要长期的训练才能迈过,它考验的是技法的娴熟度、人生经历的丰富度,以及思想的深刻度。只有前期大量散文写作的积累,跨过这道坎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前期的写作练习,已帮我锻炼出捕捉生活细节的能力、梳理逻辑的能力,也让我积攒了足够的人生体验与思考深度。到了这个阶段,只需要再融入一些新的创作技巧,临门一脚,便能实现质的飞跃。
今年我有幸走进位于朝阳区中国作协鲁迅文学院,现场聆听老师们对写作的指点。那些关于文字、关于生活、关于初心的分享,像一束光,照亮了我写作路上的迷茫。在鲁院,我学到的,是一种“用镜头写散文”的方法。老师说,写作时要让环境替你说话,让景物替你抒情,让镜头推进替你捕捉放大的细节,把“决定性的瞬间”锁住。不要只是平铺直叙地讲,要有电影感,要有镜头感,要感觉身上带着一台摄像机在拍——远景、中景、特写快速切换,情绪在画面里自然饱满。以前我写东西,习惯从头讲到尾,像记流水账;现在会刻意让自己先“开机”:先给一个远景,交代时间、地点、氛围,再慢慢推近,切到人物的表情、一个动作、一句对话,再突然给一个特写,一只手的颤抖,一杯茶的雾气,一扇半掩的门。让读者不是“听我讲”,而是“跟着镜头看”。那些被我忽略的细节、未曾深思的道理,就在这种镜头感的书写里,被一点点放大、显影。
我开始把晨读夜写当成日常必修课,在名家的文字里汲取养分,也把这种“镜头式写作”的训练融入其中。我试着沉下心拆解不同作家笔下的镜头语言,在字里行间摸索属于自己的文字节奏。读莫言,我痴迷于他笔下那片高密乡的土地,更读通了他用一个长镜头把乡土拍得滚烫的赤诚,其实写作不必畏首畏尾,哪怕像我这样起步较晚,只要敢于落笔,就能在文字里找到属于自己的天地;读迟子建,我被她文字里的温暖与悲悯深深打动,她用一组慢镜头让漠河的风雪、烟火人间的琐碎有了温度,让我明白好的文字从来不是声嘶力竭的呐喊,而是如春风化雨般的浸润,是于细微处见真情的柔软;读李娟,我更是惊叹于她的质朴与鲜活,她用一连串生活特写让阿勒泰的日常活色生香,没有华丽的辞藻,却满是生活的本真,让我悟到写作最珍贵的,是那份不掺杂质的真诚;读余华,我看见苦难里开出的花,他用冷静的固定机位,把命运的荒诞与人性的坚韧定格下来,让我懂得悲剧的力量,从来不是渲染痛苦,而是于痛苦中寻得向上的微光。
我也常和多有文学佳作的老首长、老班长们交流,循着他们的写作轨迹,我充分参透的道理就是:好的文字,从来不是凭空而来,而是源于生活的沉淀,源于内心的真诚。和文友的交流,则让我看见文字的无限可能,那些鲜活的想法、大胆的表达,也让我跳出固有的思维定式,学会在守正与创新之间找到平衡。
现在我下笔越来越稳,像老司机开车,不再追求速度与激情,更在意方向与分寸。不再凭着冲动落笔,而是先循着老师们的教诲,打磨框架、推敲细节,再融入自己的真情实感。我也渐渐把写作的要义刻进心里:以扎实的生活经历为底色,炼就对现实的深刻领悟,涵养丰富的想象力与敏锐的观察力,常怀对人间百态的感知与悲悯;坚持有主见的阅读,葆有创新意识,耐得住寂寞,更要稳住不急于求成的心态。而这一切的起点,正是散文。它以最朴素的姿态带我入门,托着我跨过文学认知的门槛。就像攀登一座山,不必急于求成地直冲山顶,不妨先在山脚下缓步慢行,赏沿途的草木风光,积累向上攀登的力量。选对了路径,循序渐进、由易到难,散文便会化作一叶扁舟,载着我从写作的入门之海,稳稳驶向精通的彼岸。
以前总觉得,写作不过是遣词造句的功夫,如今才懂,这是一场修心的旅程。就像打磨一篇文章要从不同角度反复推敲,才能让文字有筋骨、有温度;对待生活里的人和事,也需要多一份耐心与体察,才能读懂藏在表象之下的深意。那些曾经被我忽略的细节、那些未曾深思的道理,都在一字一句的书写里,慢慢变得清晰。写作于我,是一场以生活为纸、以热忱为墨的漫长修行。
《签约作者筒介》
余成刚,新疆石河子市人。1975年出生1991年入伍,任坦克第12师47团坦克一营文书。退伍后历任乌苏啤酒公司新疆区负责人,新疆机场集团乌鲁木齐机场营销运营总监,现任北京逸行科技发展有限公司董事长法人。在职研究生学历,文学新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