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写出题目的一篇文章
马奇昌
面对的是一幅照片，我几次欲提笔想写一篇文章，但笔如千斤，心如石压，写不出啊！
前不久，我在西安的集市上看到了这幅照片，购下。照片可以说基本完整，上面是两个小女孩的合影，面貌相似，穿着同样的衣服，可以看出是双胞胎。照片是四寸，又是人工上彩，这在以前算是奢华的了。上方有一行字，就是这幅字，让天下人看了都觉心酸：“父母协议离婚姐妹俩岁合影，1988 年元月 20 日。”下方印有西安革命公园字样。这天是农历腊月十三，大寒节气，星期五，距离春节 2 月 6 日仅有 16天。照片上的两个孩子双目都朝着一个方向——自然是摄影师的所在位置，想来旁边还有他们的父母！照片看来真是有些怪异，孩子们张着口，似乎想说什么，脸上的神情是茫然、
悲怆。两岁的孩子不知离婚为何物何事，莫非苍天怜悯，使他们自然而然地感受到了人世间的悲哀将立刻降临到他们孱弱的躯体和根本无法承受的心灵上，而给自己留下了这幅凄凉的“遗照”。无疑，他们的父母商量好了，领双胞胎到公园最后玩一次——估计他们经济并非宽裕，因为当时的西安，孩子们游乐最盛之地为兴庆公园，当然花费也多。此处为原唐代兴庆宫遗址，李白写的“解释春风无限恨，沉香亭北倚阑干”即在此处。解放后经大规模修葺，已是成人和儿童的著名游览之地。天真的双胞胎岂能有成人思维，这是他们家的最后一聚了。就在几十分钟，几个小时之前，双胞胎还在滑滑梯上，摇车里嘻笑打闹。拍照之后，父母会立即各领走一个。我们甚至依稀泪眼星光地看到了 37 年前的这一幕：一月的西安，正是最冷的时候，天寒地冻，愁云凝聚，寒风萧瑟中，不知双胞胎是怎样被活生生地拆开了！一天的欢乐换来终生的曲终人散，会不会是从此杳如黄鹤呢？我们不敢下确切地评断，但怕也大致差不多。当天晚上，双胞胎一个哭着喊姐姐不睡觉，一个在梦中喃喃叫妹妹；一个呼爹，一个叫娘，人世之惨莫过于此！
俗云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们无必要去揣想孩子的父母为什么要离婚，但从这幅照片上可以看出父母对孩子浓浓的情：夫妻分手，双胞胎不得不各自分散。让孩子乐一天，并留下一幅弥足珍贵的合影，这在当时和今天也是不多见的。料想父母心中，五味杂陈是难以言表的。分手也罢，为什么要给孩子留下这幅照片——当然是一人一幅，难道是让孩子长大成人，目睹照片 ，心上再戳上一刀吗？为父母者绝不会如此。可能的解释是：其父母也从此不再同居一城，相见
是无期了，回忆只在这幅照片上！自然还别的猜测；然则时至今日，还有什么必要去猜测吗？
据照片上的年龄计算，双胞胎是1986 年生。在当时一胎的政策下，能生个双胞胎简直是喜从天降，概率太低了。然而短短的两年谁能料到喜剧变悲剧，好姻缘反成恶姻缘。双胞胎的父母再婚后继父母视孩子又当如何？是视如已出？冷淡？虐待？我们不得而知。视如己出，好！淡淡一般，忍受了！虐待，这怎么办啊！倘若亲生父母懦弱或不在身边，幼小的孩子该怎么办哪？呜呼！悠悠苍天，曷其有极！如再婚后又生育，变数更大了。孔子的学生闵损早年丧母，后娘
给亲生的两个儿子缝棉衣用的棉花，给闵损用的芦花。一天闵损为父亲驾车，身寒手抖失控险些出事，后被父亲察觉是后娘虐待闵损，便要休妻。闵损哭泣劝阻说：“娘在我一人受冻，娘走三个孩子衣单。”后娘深受感动，以后待闵损如亲生。历史上这类事很多，有好的结果，但下㘯悲惨的也不在少数。现在是新社会自比旧昔强甚，但孩子们心中的忧伤惨痛却不是哪个社会都能解决的，也不是哪个人能解决的。照片保存完好，亦可知此女心中之痛。春秋时齐人祀梁殖战死，其妻哭于城下，七日而城崩（孟姜女的故事当从此来）。妻援琴作歌曰：
“乐莫乐兮新相知，悲莫悲兮生别离！”此双胞胎无乐，但有生别离耳！古云仁人有不忍之心，吾愿天下人皆为仁人。
时光流入 2025 年，这对双胞胎当是 39 岁了，他们的父母想来也不会太衰老，他们几个家庭现在如何？过得好吗？还有联系吗？或有辞世者乎？（并非恶意）。其实这些不必去揣想，即便身家过亿（大概率是妄想），终生的遗憾已不能再弥补了。双胞胎的父母离婚，自有他们的无奈与苦楚，外人不得闻焉。然祖祖辈辈老人讲：成全一桩婚事，团圆一个家庭，阴德格天，反之恶报必有！只待迟早，外加利息。
谓君不信，拭目以待。夫妻、子女，天伦也，坏天伦遭果报，理之必也！
可怜的孩子——现在已经不能叫你们孩子了，还有你们的父母、继父母（如果有的话）可安好！你们现已成家了吧，小日子如何？一定要学好，勿染不良习气。如遇到闵损之类事，你们要学闵损，以德化人。你们把这幅照片保存至今，可见重视之程度、之悲怆、心中之痛惟与照片言！你们这幅照片仁人见到者莫不为之唏嘘感叹，很多人嘱我为一文。写完后我自觉怀中塞冰，彻骨生寒。你们这幅照片是不小心遗失，还是另有他因？你们遭遇之事当然处处有，然而可悲的是人们越希望它少，在这个地球上它反而愈多。唉，个中情由哪个能说清！
佛经云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阴炽盛。八苦双胞胎占全了，且要加倍。
亲爱的孩子们，我向你们投去衷心地祝福一瞥，深沉地眷念。
清嘉道年间女诗词家沈善宝有词云：
“问苍苍，生我欲何为？生磨折！”以此结尾合适，以此结尾残酷！
本文作者为西安市第四届作家协会副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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