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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世知己半世功,故楼残照说风岐
作者:王景奎 主播/凉月如眉
岁月漫漶,许多人与事都已在记忆中淡去,唯有李风岐这个名字,如刻石般嵌在心头,跨越半个世纪风雨,未曾褪色分毫。
他年长我近十岁,是职场上引路的兄长,是生活中交心的知己,更是那段坎坷岁月里,照亮我前行的一束光。
风岐兄的根,扎在河南兰考那片厚重的黄土地上。那里曾孕育出焦裕禄精神,也将坚韧不拔、耐苦清贫、敢为人先的底色,深深烙进他的生命。
他仅有初中文化,却写得一手苍劲有力的好字,笔下文章更见风骨,字里行间藏着股不服输的韧劲,还有勤于钻研的灵气。这份天赋与毅力,成了他对抗岁月坎坷的铠甲,也终究成就了他事业与家庭的双重荣光。
三年自然灾害时期,为谋生计,他携妻带子远赴通化,一头扎进房产建筑工程队。那是个物资匮乏、设备陈旧的年代,建筑行业更是艰辛。上料全凭人扛肩背,沿着陡峭的脚手架一步步攀爬,每一块砖、每一袋水泥,都浸透着工人的汗水。施工放线、找平全靠水平尺,全凭经验摸索。
风岐兄学的是木工,起初也只是钉模板、支顶柱这类基础活计。可他不满足于浅尝辄止,别人下班休息,他还在工棚里琢磨榫卯结构的精妙;经纬仪操作是公认的技术活,多少人望而却步,他却捧着借来的说明书,对照实物反复推演,硬生生啃下了这块硬骨头。
从土建放线的精准定位,到工程量核算的分毫必较,施工流程的统筹调度,他样样精通,很快就从普通工人,成长为百十人队伍里不可或缺的技术骨干。
可在那个“阶级斗争为纲”的年代,家庭出身的标签如一道无形的枷锁,让他空有满身才华却难展抱负。即便干活最卖力、技术最过硬,他也始终处于“被改造”的境遇,得不到应有的重用。但他从无抱怨,只是将不甘化作动力,在每一个施工项目中默默积累,静待发光发热的机会。
1975年,缘分终让我们相遇。彼时我从机关调任新华房管所革委会副主任,而风岐兄正在玉皇山下承建如今的“新华房管处”办公楼,担任工地施工员,我们成了同系统的同事。
那年我新婚宴尔,房产局分配了一套四十平方米的筒子房作为婚房,坐落在新华广场东方红剧场后面的四层小楼的第三层。走廊在外,开间约四点五米,开门便是厨房,里间连着半截小炕。在住房紧张的当时,这已是难得的“高级住房”。楼里住的多是方月秋、吕亚轩等京剧名家,还有市局级领导,能与他们为邻,我满心欢喜。可新房虽有,家具却成了难题。
那个年代想买现成家具难如登天,我只能盘算着搭些架子,存放厨具和衣物。多亏地区计委的朋友朱云清帮忙,弄来几张胶合板。我揣着忐忑找到工地工长李风岐,恳请他帮忙找几位木匠师傅上门。他听闻我的难处,二话不说便应下,当即唤来楼立奎、赵喜山、杜文龙等几位手艺精湛的工友,特意叮嘱他们利用礼拜天帮忙,务必注意安全和质量。
约定的那天,天刚蒙蒙亮,几位师傅就带着工具赶来,干活半点不马虎。赵锡山上手丈量尺寸,根据房间布局画好草图,还贴心考虑到厨房架子要防潮、需留通风缝,卧室衣橱要多做隔层、方便收纳。按照预案,他们动作麻利又精准,一上午就将骨架搭得稳稳当当,贴上胶合板后,像样的衣橱和柜橱已初见雏形。
为答谢他们,我取出珍藏的五瓶老酒——五粮液、汾酒和双沟大曲,妻子则麻利地炒了几道小菜。楼立奎笑着跑去工地,把正忙着检查材料的风岐兄请了过来。一群人围坐在小炕上,热热闹闹地喝起酒来。那个年代,市场上根本见不到瓶装酒,啤酒也都是散装的,两毛钱一碗,因此大家见到好酒,个个兴奋不已。没等菜上齐,五瓶酒就见了底。原来楼立奎他们都是海量的“大酒包”,一瓶酒对他们而言不过是“小菜一碟”。酒快喝完时,楼立奎瞥见墙上挂着一串干红辣椒,当即提议划拳:赢的喝白酒,输的吃辣椒。一时间,屋里划拳声、欢笑声此起彼伏。风岐兄虽不善饮酒,却也跟着起哄,输了就拿起辣椒咬一口,辣得直咧嘴,笑容却格外爽朗。一个中午下来,不仅酒喝得精光,一串干红辣椒也被吃得所剩无几。酒过三巡,众人都已有些醉意。我实在放心不下他们酒后回工地,便请风岐兄给大家放一下午假,让他们在屋里喝茶聊天醒酒。他当即点头:“安全第一,不差这一下午。”这场半是帮忙、半是欢聚的相遇,成了我们之间一段难忘的佳话,也让两颗真诚的心,在那个处处需谨慎的年代,悄然拉近了距离。我愈发觉得,他不仅手艺好,人品更可贵,那份待人热忱、做事踏实的性情,让我打心底里敬佩。
那时的职场,阶级斗争的弦始终紧绷。我是杜兴华局长派去整治班子“掺沙子”的副主任,行事格外谨慎,却还是因一件事惹了麻烦。经石油化的朋友介绍,一位从朝鲜归来的华侨姑娘,在市总工会工作,通过民间渠道得到一套归我所管辖的住房,需要改名。我想着归国华侨远离故土,理应得到照顾,便没开班子会,擅自同意了住房调整。这事儿很快成了党支部书记、革委会主任郭喻禄整治我的把柄。没过几日,我就从房管所被“踢”了出来,调到局建筑设计室,从房管管理者变成了一名学徒“技术员”。命运的安排总透着奇妙,我与风岐兄的第二次深交,恰在工作转折之际,而这一次,我们成了并肩作战的战友。
新来的苏长友副局长,原是地区建筑公司、省四建经理,主管工程建设。他觉得我在设计室工作不太合适,,便让我担任住宅公司党委委员、工会主席,兼任第二施工队党支部书记,任期一年。核心任务十分明确:协助施工队队长李风岐,完成机务段2号楼施工,实现苏局长的夙愿——建造“百日楼”工程,即在三个月内建起一栋五千平方米的六层楼房。苏局长特意叮嘱我:“风岐是技术能手,你要抓好思想工作,稳住一百多人的队伍,不许有人捣乱,全力保障项目推进;要当好通讯员,保持与我的沟通,助力施工队伍成长;记住,少管闲事儿,遇事勤汇报、多商量。”我深知责任重大,更明白“百日楼”的难度。
在当时的施工条件下,五千平方米的六层楼,即便采用预制楼板施工,三个月完工也近乎“天方夜谭”。可风岐兄却信心满满:“只要方法对路,大家肯干,三天一层楼,没什么不可能。”果然,风岐兄不负所望。在那个实行定额管理、“大锅饭”盛行的年代,他敢为人先,提出推行计件工资制。这在当时,被不少人视作“资本家的管理手段”,质疑声、反对声接踵而至。但他力排众议,仔细核算每个工种的劳动强度和工作量,制定出公平合理的计件标准:挖一个坑给多少工钱,砌一堵墙给多少报酬,都明明白白、公开透明。“干多干少一个样,谁还愿意出力?咱们凭本事挣钱,按劳分配,不丢人。”他的话,朴实却有力。这一“大胆尝试”,彻底点燃了工人们的积极性。在人均日工资仅一块八毛六的背景下,有些技术好、肯卖力的小青年,一天挖几个坑、砌几堵墙,就能拿到抵得上两个月工资的报酬。无需多做思想工作,实实在在的收入增长,让工人们干劲十足。风岐兄更是身先士卒,白天泡在工地,盯着施工质量和进度,哪里有难题就往哪里去;晚上还要核算工程量、安排第二天的工作,常常忙到深夜。他不仅懂技术,更懂管理,工人们有矛盾他主动调解,有困难他尽力帮忙,大家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施工进度突飞猛进。最终,我们只用了不到九十天,便圆满完成了机务段2号楼的施工任务,“百日楼”的奇迹,真真切切地实现了。这件事在通化引起不小的轰动,市委书记黄勋章和市建委主任丛树杰高度重视,专门在我们施工队召开现场会,推广我们的管理经验。
庆功大会上,风岐兄执笔撰写的材料,条理清晰、数据翔实,字里行间满是实干精神;我则登台演讲,讲述我们并肩作战的故事,着实风光了一阵子。那段并肩作战的日子,成了彼此职业生涯中浓墨重彩的一笔,更实现了我们的互相成就:我自此重回机关,晋升为秘书科长;风岐兄则凭借实打实的业绩,升任住宅公司副经理、通化市第二建筑公司经理,多年被压抑的才华,终于有了施展的舞台。他推行的计件工资制,不仅让工人们得到实惠,更开创了通化建筑行业改革的先河,成为行业内公认的“改革先锋”。后来,不少施工单位都效仿这一模式,极大提高了生产效率。这便是我们之间的第二段佳话,一段用实干与信任书写的情谊。
风岐兄的聪明才智,不仅体现在工作中,更倾注在子女教育上。他用言传身教,培养出两个优秀的儿子,成了我们所有人学习的楷模。在那个物资匮乏、工作繁忙的年代,他从未忽视对孩子的培养。白天在工地奔波劳碌,晚上回家再累,也要检查孩子们的功课,给他们讲兰考的故事、讲工作中的道理,教导他们踏实做人、勤奋学习、报效国家。“我们这代人吃了没文化的亏,你们要多读书,学真本事,将来为国家做贡献。”这句话,是他常对孩子们说的话。
在他的悉心教导下,两个儿子从小懂事刻苦,成绩始终名列前茅。长大后,大儿子以优异成绩考入华北电力学院,毕业后进入华北电力设计院工作,成为单位业务骨干;小儿子则投身国家机关工作。如今,两个儿子都在北京扎根,成了国家的栋梁之材。这背后,离不开风岐兄数十年如一日的悉心栽培与默默付出。每次聊起孩子们,他眼中总透着骄傲与欣慰,而我们这些老朋友,也打心底里敬佩他——不仅事业有成,更把家庭经营得如此出色,堪称人生赢家。
岁月催人老,如今我们都已迈入暮年。风岐兄退休后,便随儿子定居北京;我也因帮儿子撰写游戏和动漫电影剧本、照看孩子,在北京生活了二十余年。我们彼此知晓,对方就在这座城市的某个角落,却因年事已高,儿女们担心出行安全,始终未能单独相见。明明近在咫尺,却只能将思念藏在心底,偶尔通过电话聊上几句,听听彼此的声音,问问近况,便已足矣。有时候我会想,等我们百年之后,那些我们亲手建造的楼房终将被拆除,那段属于我们的奋斗史,会不会被彻底遗忘?可转念一想,风岐兄推行的改革模式,早已融入建筑行业的发展脉络;他培养的两个儿子,正在为国家建设添砖加瓦;而我们一起坚守的实干精神、跨越半生的兄弟情谊,也会成为后代口中的佳话。这样,就足够了。
我始终盼着,有朝一日,儿女们能放宽心,让我们再坐在一起。像当年那样,斟一杯老酒,聊聊过往的岁月,说说那些年一起建过的楼、一起认识的人。让这份跨越半生的情谊,在岁月里再添一抹温暖底色;也让那些即将消失的建筑,在我们的回忆中,永远保持着最崭新的模样。半世知己,半世功过。故楼残照虽染霜,情谊却如陈酒,愈久愈浓。
2025年12月12日 于北京

作者简介;王景奎,1949年3月9日生于吉林省通化市,祖籍河北省邢台市,中共党员。毕业于吉林建工学院工民建专业,工程师职称,先后任职于通化市房产局、建设局,积累了丰富的工程管理与行业实践经验。2000年以来,顺应改革开放浪潮,他与李玉全携手投身电子信息产业与网络工程领域,牵头开发京东电子城、燕郊电子城、信息大厦等重点项目,构建起区域电子产业与网络服务核心载体。同时,他积极参与中国电子协会相关工作,深度参与网络工程行业的策划与推动,凭借跨领域实践经验与行业洞察力,为我国网络工程的规范化发展、产业布局优化及区域数字化建设作出了积极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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