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房内外

                                   李千树

        我坐在窗前，望向窗外。冬日的午后，窗玻璃上结着一层薄薄的霜花，像天然的雕刻，那些冰晶在日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室内是另一番天地。

        暖气在脚下静静地沿着管线流淌。目之所及，各种家电家具的金属表面温润如水。缕缕热气缓缓上升，在空中形成看不见的暖风。云白色的原石茶几上，一杯清茶正冒着袅袅白烟，茶香与书香交织在一起——那是昨夜未读完的书页间散发的墨香。书房琳琅满目，精心打制的精美书架整齐地立着，每一本书都像是沉睡在安全港湾的旅人。

        墙角一盆绿萝和虎刺梅正舒展开深绿的叶子，或开着细碎的花，或叶尖嫩黄如初春的柳芽。植物的脉络在阳光下清晰可见，每一片叶子都饱满而生动。餐厅的餐桌上，果盘里的橙子和苹果色彩鲜艳，仿佛凝固了夏秋所有的温暖与甜蜜。

        我起身，赤脚踏在原木地板上，脚下的暖意一直蔓延到心里。厨房里，母亲正在准备晚餐，锅铲与锅底碰撞的声音清脆悦耳。透过玻璃门，我看见她的侧影，专注而安详，鼻尖微微冒汗。整个屋子弥漫着家常菜的味道——那是任何高级餐厅都无法复制的、关于家的记忆。

        父亲则坐在沙发上看报，老花镜滑到鼻尖。偶尔，他会念出一段新闻，然后与母亲讨论几句。他们的声音平和而温暖，像是壁炉里木柴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不紧不慢，却持续不断地为这个空间注入安宁。

        窗台上的多肉植物饱满得快要溢出盆沿，每一株都以最舒展的姿态接受着暖阳的沐浴。钟摆均匀地摇晃着，秒针不紧不慢地走着，每一步都那么笃定从容。墙上的照片里，一家人的笑容在四季的变换中从未褪色，从春天的桃花树下，到夏日的海边，再到秋天的枫林中，最后回到这个冬天温暖如春的室内。

        忽然，一阵狂风猛烈地拍打窗户。

        我这才将目光投向窗外。

        窗外的世界已全然不同。

        朔风怒吼着穿过光秃秃的树枝，那些枝桠像冻僵的手指绝望地伸向灰白的天空。雪片不再是初冬时轻柔飘洒的模样，而是被风裹挟着，横冲直撞，打在玻璃上沙沙作响。远处的屋顶覆盖着厚厚的积雪，烟囱孤零零地立着，偶尔有烟冒出，却也很快被风吹散，消失无踪。

        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几片枯叶被风卷起，在空中无助地打转，最后被狠狠地摔在冰冷的地面上。枯草从积雪中探出头来，又立即被新雪覆盖。整个天地间只剩下白与灰两种颜色，单调得令人窒息。

        一只鸟突然闯入视线——它似乎迷了路，或是在寻找早已不存在的食物。它在风雪中踉跄飞行，翅膀沉重地拍打着。它在空中艰难地调整方向，最终消失在漫天飞雪之中，不知去向。

        窗外的世界寂静得可怕——不是没有声音，而是所有的声音都那么单调而残酷：风声、雪粒击打声、树枝断裂声，共同构成冬日的哀歌。天色渐渐暗下来，路灯提前亮起，昏黄的光圈在风雪中显得微弱而无力，只能照亮一小片飘舞的雪。

        我收回目光，重新回到温暖中。

        这鲜明的对比让我沉思：我们为何能在严冬中拥有这样一片温暖？不是因为偶然，不是因为运气，而是因为有人建起了坚固的墙，安装了密封的窗，铺设了供暖的管道，储备了充足的食物。每一个细节都不是天上掉下来的，而是一砖一瓦、一钉一铆建立起来的。

        这间暖房，需要每天的维护——检查窗户的密封性，清理暖气管道，补充燃料，修补破损的墙面。它需要房间里每个人的共同珍惜——节约能源，保持清洁，分享温暖。

        就在昨天，我还读到一篇报道，讲述了一个遥远的国度，那里曾经也有温暖的房屋，但随着年久失修，又无人维护，最终墙倒屋塌，住户们在寒风中瑟瑟发抖。而另一些地方，原本坚固的房屋被别有用心的人偷偷凿开洞，让冷风灌入；或者故意切断供暖，让住户受冻。

        我走到窗边，轻轻擦去一片雾气，透过清晰的玻璃望向外面。

        风雪依旧，但我的心中不再有寒意。因为我明白，真正的温暖不仅来自物理的热量，更来自共同的守护。这间暖房不是孤立的，它是成千上万间类似暖房中的一间，它们连成一片，形成整个社区、整个城市的温暖网络。

        突然，我看到风雪中出现了几个身影——那是社区的维护工人，正检查着供暖管道。他们穿着厚重的工作服，在寒风中艰难前行。雪花落在他们的肩上、帽子上，很快积起一层白。但他们没有停下脚步，依然仔细检查每一段管道，确保暖流能畅通无阻地流入每一户人家。

        我又看到远处，邻居家的窗户也亮着温暖的灯光，透过风雪，像一颗颗坚定的星辰。那些灯光连成一片，在茫茫雪夜中形成一条光的河流，温暖而明亮。

        我转身回到屋内，母亲已经摆好了饭菜，热气腾腾。父亲放下报纸，摘下老花镜。我们围坐在餐桌旁，食物的香气与温暖的气息交融在一起。这一刻，我深切地体会到：暖房不仅是一个物理空间，它是一种状态，一种选择，一种需要共同维护的珍贵平衡。

        窗外，风雪依旧；窗内，温暖如初。但这温暖不是理所当然的，它需要我们清醒地认识到室外的严寒，需要我们精心维护每一寸温暖，需要我们警惕那些可能破坏这份温暖的威胁——无论是从外部袭来的寒风，还是从内部滋生的恶意或懈怠。

        晚饭后，我再次走到窗前。风雪似乎小了一些，路灯的光芒在雪地上投下柔和的光晕。我轻轻触摸着温热的玻璃，感受到内外两个世界的分明边界。这个边界需要守护，这份温暖需要传承。

        夜深了，我躺在温暖的床上，听着窗外偶尔传来的风声，心中却无比平静。因为我知道，只要我们懂得珍惜、维护和保卫，这间暖房将永远为我们抵挡外界的严寒，永远让春天驻留在我们心间。

        而窗外，冬天终将过去——但在此之前，我们必须确保暖房的每一块砖都坚实，每一扇窗都密封，每一份温暖都不被辜负。因为，真正的春天从来不是等待来的，而是从每一间用心守护的暖房中生长出来的。

                  2025年12月12日于济南善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