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下五千年（十四）

东晋:偏安江左之风雅与暗涌

        一罗培永

炎汉倾颓，中原板荡；永嘉之乱，神州陆沉。琅琊王睿，承天景命，肇基江左；建元建武，改元太兴，是为东晋。历十一帝，享国百有四载。其间，门阀秉政，名士风流；外拒胡尘，内安黎庶。虽偏安一隅，然礼乐不坠，文脉绵延，实为中古史页之璀璨篇章。今作此篇，以述其兴衰，颂其风雅。

社稷初创，江左定基

昔者，西晋祚终，五胡并起。刘渊称汉，石勒据赵；长安失守，洛阳丘墟。中原士民，挈妇将雏，避乱南渡，号曰“衣冠南渡”。琅琊王睿，为镇东大将军，镇建业。王导、王敦，同心翼戴，以为谋主。导进“谦以接士，俭以足用”之策，敦统“荆扬之兵，震慑四方”之威。于是，江东旧族，如顾、陆、朱、张，相率归心；北来贤达，若周顗、桓彝，次第来附。

建武元年，睿即晋王位，改元建武。次年，称帝，改元太兴，定都建康。乃下诏曰：“昔我高祖，龙飞沛泽；光武中兴，再造汉室。今朕承绪，君临江南，当勉力庶政，以安兆民。”于是，置百官，修法度；抚流民，劝农桑。王导为丞相，居中辅政，号曰“仲父”；王敦为大将军，镇荆州，在外扞御。时人语曰：“王与马，共天下”，盖言门阀与皇权共治之局也。

然创业维艰，基业初定，内有宗族之疑，外有胡寇之扰。太兴三年，王敦据荆州反，以“清君侧，诛刘隗”为名，兵逼建康。导入见帝，免冠谢曰：“臣兄敦，狂悖妄为，臣当负荆请罪。”帝曰：“丞相，国之柱石，敦之罪，非卿之过也。”乃命刁协、刘隗帅兵拒之。然敦兵势甚盛，建康不守，协、隗败死。敦入建康，杀周顗、戴渊等，自为丞相，都督中外诸军事。未几，敦还镇荆州，遥制朝政。帝忧愤成疾，崩于内殿，太子绍立，是为明帝。

明帝英武，有雄才大略。知敦有异志，乃阴养死士，谋诛敦。太宁二年，敦复反，遣兄含、钱凤帅兵犯建康。帝亲帅六军，御于郊外。敦病笃，死于军中。含、凤兵败，伏诛。于是，帝遂平敦乱，收覆权力。乃下诏曰：“敦逆乱，倾覆社稷，今已诛夷，天下始安。自今以后，当亲揽万机，以副民望。”于是，朝政稍振，江左粗安。

门阀秉政，权力更迭

明帝崩，太子衍立，是为成帝，年方五岁，太后庾氏临朝。庾亮、庾冰、庾翼，相继辅政，是为“庾氏专政”。亮性刚愎，不能容物，欲削苏峻、祖约之权。峻、约，皆北来将领，拥兵据历阳、寿春，闻亮欲削己权，遂举兵反，陷建康，迁帝于石头城。亮奔寻阳，依温峤。峤与陶侃，帅兵讨峻、约，峻战死，约奔后赵，乱乃平。

侃为太尉，都督荆、江、雍、梁、交、广、益、宁八州诸军事，镇荆州。侃勤慎，善治军，荆楚大治。侃死，庾翼代镇荆州，翼有大志，欲北伐中原，乃帅兵伐赵，至襄阳，病卒。翼死，桓温代镇荆州，温有雄才，志在天下，于是，“桓氏专政”之局始矣。

永和元年，成帝崩，弟岳立，是为康帝，在位二年而崩，太子聃立，是为穆帝，年方二岁，太后褚氏临朝。温为安西将军，都督荆、司、雍、益、梁、宁六州诸军事，镇荆州。温屡请北伐，朝廷不许，温乃帅兵伐蜀，擒李势，平成汉，威名大震。于是，温益骄横，朝廷不能制。

永和十年，温帅兵北伐，自江陵出发，经襄阳，攻许昌，败前秦兵，进至洛阳。温入洛阳，谒先帝陵寝，慨然流涕曰：“使神州陆沉，百年丘墟，王夷甫诸人，不得不任其责也！”乃留兵戍洛阳，还镇荆州。升平元年，温复帅兵北伐，攻前燕，至枋头，为慕容垂所败，死者万计，温狼狈还师。

温北伐败还，威名稍损，乃谋废立，以固己权。太和六年，温帅兵入建康，废帝奕为海西公，立会稽王昱，是为简文帝。简文帝在位二年，忧愤成疾，崩，太子曜立，是为孝武帝。温欲篡位，乃帅兵入建康，然温病笃，未几而死，篡位之谋遂止。

温死，弟冲代镇荆州，冲性谦和，与朝廷无隙。谢安为丞相，居中辅政，安有雅量，善谋断，能镇抚内外。于是，“谢氏专政”之局始矣。安乃荐兄子玄为兖州刺史，镇广陵，玄招募骁勇，训练精兵，号曰“北府兵”，为东晋精锐之师。

外拒胡尘，淝水扬威

孝武帝太元八年，前秦苻坚，统一北方，拥兵百万，欲灭东晋，一统天下。坚下诏曰：“朕承天命，统一天下，今当帅百万之师，伐晋，以清四海。”乃命苻融、慕容垂、姚苌等，帅兵八十万，自长安出发，分道南侵。

消息传至建康，朝廷大震，群臣皆惧，唯谢安神色自若。安为征讨大都督，命谢石为征讨大都督，谢玄为前锋都督，帅北府兵八万，拒秦兵于淝水。石、玄，皆安之侄，有勇有谋。

秦兵至寿阳，苻融帅兵攻寿阳，克之，执晋将徐元喜。融乃遣梁成帅兵五万，屯于洛涧，以遏晋兵。玄乃遣刘牢之帅精兵五千，夜袭洛涧，斩成，秦兵大败，死者万计。玄帅兵进至淝水，与秦兵隔河对峙。

苻坚登寿阳城，望见晋兵布阵严整，又望见八公山上草木，皆以为晋兵，乃叹曰：“此亦劲敌也，何谓弱乎！”融乃遣使谓玄曰：“君悬军深入，粮运不继，不如速退，使我军渡淝水，然后决战。”玄知秦兵众多，若其渡淝水，难以抵御，乃谓融曰：“君若退军少许，使我军渡淝水，然后决战，何如？”融以为然，乃命秦兵退军。

秦兵退军，不可复止，玄乃帅兵渡淝水，击秦兵。朱序，本晋将，降秦，此时在秦军中，乃大呼曰：“秦兵败矣！秦兵败矣！”秦兵闻之，皆溃乱，自相践踏，死者不计其数。融欲止之，马倒，为晋兵所杀。坚中流矢，单骑走还长安。于是，晋兵大破秦兵，收复寿阳、彭城等城，史称“淝水之战”。

淝水之战，东晋以少胜多，保全了政权，也为江南地区的稳定与发展奠定了基础。谢安闻捷报，方与客围棋，神色自若，客问之，安曰：“小儿辈遂已破贼。”既罢，还内，过户限，不觉屐齿之折，其雅量如此。

名士风流，文脉绵延

东晋之世，虽战乱频仍，然名士风流，冠绝中古。其言行举止，超然物外；其诗文书画，光耀千古。

王羲之，字逸少，琅琊临沂人，官至右军将军，会稽内史，号曰“王右军”。羲之善书法，初学卫夫人，后博采众长，精研体势，一变汉魏以来质朴书风，创妍美流便之体，被尊为“书圣”。永和九年，羲之与谢安、孙绰等四十一人，会于会稽山阴之兰亭，修禊事也。众人饮酒赋诗，羲之为之作序，曰《兰亭集序》。其文曰：“永和九年，岁在癸丑，暮春之初，会于会稽山阴之兰亭，修禊事也。群贤毕至，少长咸集。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带左右，引以为流觞曲水，列坐其次。虽无丝竹管弦之盛，一觞一咏，亦足以畅叙幽情。”其书法，笔走龙蛇，气韵生动，被称为“天下第一行书”。

顾恺之，字长康，晋陵无锡人，官至散骑常侍。恺之善绘画，尤善人物画，主张“以形写神”，其画人物，数年不点睛，曰：“传神写照，正在阿堵中。”恺之绘《洛神赋图》，取材于曹植《洛神赋》，图中洛神，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姿态优美，神情生动，为中国人物画之珍品。又绘《女史箴图》，取材于张华《女史箴》，图中人物，端庄典雅，线条流畅，尽显晋代绘画之风采。

陶渊明，字元亮，浔阳柴桑人，曾为彭泽令，因“不为五斗米折腰”，弃官归隐。渊明性嗜酒，好读书，每有会意，便欣然忘食。其诗文，质朴自然，清新淡雅，多写田园生活，表达对官场的厌恶和对自然的热爱。其《归园田居》曰：“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误落尘网中，一去三十年。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开荒南野际，守拙归园田。方宅十余亩，草屋八九间。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户庭无尘杂，虚室有余闲。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其《桃花源记》，描绘了一个“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的世外桃源，表达了对理想社会的向往，为后世所传颂。

此外，如孙登、嵇康之流，虽为西晋遗民，然其思想与风度，影响东晋名士甚深。登隐于苏门山，善长啸，康从之游，登不与言，康临去，登曰：“君性烈而才隽，其能免乎？”后果如其言，康为司马昭所杀。康善弹琴，作《广陵散》，声调绝伦，康死，《广陵散》遂绝。

东晋之世，玄学盛行，名士多好谈玄说理，探究宇宙人生之奥秘。王弼、何晏，注《老子》《论语》，倡“贵无”之说；郭象注《庄子》，倡“独化”之说。玄谈之风，始于曹魏，盛于东晋，成为当时学术思想之主流。

兴衰更替，晋祚终亡

淝水之战后，东晋国力稍振，然孝武帝耽于酒色，不理朝政，委政于弟琅琊王道子。道子性嗜酒，昏庸无能，又宠信王国宝、王绪等，朝政日益混乱。

太元二十一年，孝武帝崩，太子德宗立，是为安帝，安帝痴呆，不能亲政，道子为太傅，摄政。道子之子元显，为扬州刺史，专权用事，欲削桓玄之权。桓玄，桓温之子，镇荆州，拥兵自重，闻元显欲削己权，遂举兵反，帅兵入建康，杀元显、道子，自为丞相，都督中外诸军事。

元兴二年，桓玄废安帝，自立为帝，国号楚，改元永始。玄性奢豪，好游猎，朝政紊乱，百姓苦之。刘裕，字德舆，彭城人，为北府兵将领，勇悍有谋，乃帅北府兵讨玄，玄兵败，逃奔江陵，为益州督护冯迁所杀，楚亡。裕迎安帝复位，自为太尉，都督中外诸军事，掌握朝政。

裕帅兵北伐，灭南燕，擒慕容超；又灭后秦，擒姚泓，收复长安、洛阳。裕威名大震，遂有篡位之志。义熙十四年，裕弑安帝，立帝弟德文，是为恭帝。元熙二年，裕废恭帝，自立为帝，国号宋，改元永初，是为宋武帝。于是，东晋亡，南朝始。

东晋一朝，起于永嘉之乱，终于刘裕篡位，历十一帝，享国百有四载。其间，门阀秉政，皇权旁落；外拒胡尘，内安黎庶。虽偏安江左，然礼乐不坠，文脉绵延。淝水之战，以少胜多，保全社稷；名士风流，冠绝中古，光耀千古。

东晋之世，虽有战乱之苦，然江南地区得到开发，经济得到发展，为隋唐盛世奠定了基础。其门阀制度，虽为后世所诟病，然在当时，却为东晋政权的稳定提供了保障。其文化艺术，对后世影响深远，王羲之的书法、顾恺之的绘画、陶渊明的诗文，至今仍为世人所推崇。

东晋之兴，在于人心归附，在于贤才辅弼；东晋之亡，在于皇权旁落，在于朝政混乱。然其在历史长河中，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实为中古史页之璀璨篇章。今作此篇，以述其兴衰，颂其风雅，亦为后世之鉴也。有诗叹曰:

（一）晋元帝司马睿

永嘉烽火陷中州

南渡衣冠倚石头

王导谋深扶晋祚

琅琊业肇奠江楼

虽承大统权难独

终赖门阀政共筹

忧愤未平身先逝

空留遗恨付春秋

（二）晋明帝司马绍

英武能承社稷忧

潜谋死士剿凶酋

平敦定乱安江左

察弊除奸振冕旒

智辨华夷明是非

才兼文武显风流

奈何天不假长命

早逝空令百姓愁

（三）晋成帝司马衍

幼主临朝赖庾卿

苏峻之乱起刀兵

石头城陷銮舆辱

陶侃兵来贼寇平

亲政虽勤难挽局

承家未久已辞明

江南暂得安生计

遗诏还教社稷宁

（四）晋康帝司马岳

兄终弟及继宸居

在位匆匆岁两余

欲展雄图兴北伐

未施良策憾归墟

朝纲仍仗贤臣辅

国计还凭世族纾

可惜英年随逝水

空留史册记名虚

（五）晋穆帝司马聃

二岁登基托褚娘

桓温北伐势飞扬

平蜀擒势威名显

伐燕兵败枋头伤

亲政未久身先殒

继统无儿国祚慌

十六年华成往事

江南风雨又茫茫

（六）晋哀帝司马丕

入继大统欲图强

崇道求仙误政纲

饵药伤身年早逝

临朝无术国多殃

权归臣下难自主

势落豪门怎久长

哀帝庙号真不愧

空留遗恨满朝堂

（七）晋废帝司马奕

被立为君似傀儡

桓温专断肆权威

宫闱有谤污名累

朝局无凭废黜归

虽免刀兵身尚在

却离帝位志全违

海西公号终身伴

寂寞余生对落晖

（八）晋简文帝司马昱

半生潜邸蓄贤名

临老登基受挟惊

桓氏专权威赫赫

帝王垂拱意萦萦

忧深每叹身难主

愤积终成疾莫平

在位二年魂已逝

空留遗诏付台城

（九）晋孝武帝司马曜

淝水扬威振国声

谢安辅政暂承平

后期耽酒疏朝政

近佞崇奸乱典刑

兄弟相争权柄落

后妃弑逆帝星倾

若非天意亡东晋

怎教君王丧酒酲

（十）晋安帝司马德宗

痴呆失政任人欺

桓玄谋逆篡神非

刘裕兴兵诛叛贼

琅琊复位却无威

朝纲尽落权臣手

社稷空悬帝室微

最终难免刀兵劫

殒命迎来宋祚归

（十一）晋恭帝司马德文

临危受命守残唐

无力回天挽败亡

禅位刘裕辞九五

退居臣虏忍凄凉

一杯毒酒终残命

两世君王尽丧亡

东晋百年基业尽

空留故苑锁斜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