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枝摇落影横空
——说唱文化与风土人情系列之26
作者:傅维敏
窗外的梧桐叶洒了三回,总是几枚金箔似的叶子斜斜倚在青砖上,像被谁信手撒下的诗句。风起时,枝桠便在灰白的天幕上勾画水墨,疏疏朗朗的线条,倒比满树繁叶时更见风骨。
老宅院里的银杏最懂留白。深秋的午后,阳光斜斜穿过枝桠,在砖地上织出细密的金网。那些未落的叶子悬在半空,仿佛被时光凝住的蝶,翅尖还沾着前世的露水。忽有雀儿掠过,惊起满树碎金,纷纷扬扬落进墙根的陶罐里——那罐中原是盛着半罐陈雨的。
最喜月夜看疏枝。梅枝横斜的剪影贴在素壁上,像是“草圣怀素”信手勾勒的狂草。风过时,花影轻颤,满墙的墨韵便活了。记得幼时在祖父书房临帖,总爱偷看窗外梅枝如何将月光筛成满地碎银。祖父的紫砂壶嘴袅袅升起的茶烟,与梅影交织成朦胧的纱,裹着砚台里未干的墨香。
前日路过旧书肆,见店主将褪色的年画贴在玻璃上。画中老梅虬曲如铁,枝头却绽着新雪似的白梅。暮色里,画中梅影与窗外真实的梅枝重叠,恍然分不清哪是丹青哪是真实。店主说这画挂了三十年,每年都要重新裱糊,可那梅枝的疏朗劲健,倒比初画时更添了几分沧桑。
疏影最宜淡墨。元人王冕的墨梅图,枝干如铁,花瓣似雪,疏疏落落竟占满整幅素绢。想起去年在姑苏园子里见到的老梅,虬枝盘曲如龙,花却开得极吝啬,东一朵西一朵,倒比满树繁花更教人难忘。或许美到极致处,总要留些空白让观者自行填补,就像古琴曲里的散板,给余韵留出荡漾的空间。
掌灯时分时,总爱看疏枝剪碎夕阳。那些细长的影子在墙上摇曳,像是时光在慢慢拆解自身的经纬。有时觉得,我们何尝不是天地间的疏枝?在浩荡长风里摇曳,在苍茫暮色中投下自己的影子,既承接阳光的温暖,也承受月色的清寒。而那些摇落的,何尝不是另一种形式的完整?
窗外的梧桐又落了几片叶子,忽然想起陶渊明"愿在衣而为领,承华首之余芳"的句子。这落叶何尝不是时光的信笺?它带着枝头的记忆,带着阳光的温度,带着风的语言,轻轻落在我的案头,告诉我:有些美好,正因为残缺而永恒,冬天就要来了。
炊烟裹着柴火气漫过矮墙外,老屋门楣上褪色的春联残角忽地簌簌颤动——原是穿堂风挟着几缕墨香游来。案头摊着泛黄的《拟山园帖》,王铎的书法如蛟龙裂云,墨色浓淡间似有朔风呼啸。那些跌宕的飞白恰似枯枝划破寒空,而连绵的游丝又似檐下冰棱垂落的微光,将这方小院与千年前的笔锋横空接通了文脉。
【作者简介】
傅维敏,沈阳军区特征入伍,先后任军师演出队演员、政治指导员、政治部文化干事、营教导员、政治文化教员等职,荣立三等功一次。转业后先后任大连市中山区文化馆馆长、区文化局副局长、区政府发改局调研员,中山区第12届人民代表,省先进文化馆长,荣获中共中央颁发的《在党50年》纪念章,现已退休。多次参加军地书画展,文学作品擅长社会评论,先后在《人民日报》、《新华社》、《解放军报》多次发表作品。一生致力于群众文化建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