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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鼎屋檐下
李凡最终还是没能顶住压力，第二次向公司王总提出了放弃金鼎小区的建议。
“你还是坚持撤场？”王总透过镜片看着他，语气平静。他心里清楚，李凡是个踏实肯干的项目经理，守成有余，但破局能力不足，管理稳定项目是一把好手，面对金鼎这样的烂摊子，确实力不从心。
王总的目光在李凡疲惫的脸上停留片刻，又转向站在一旁的江涵。这个年轻人，他记得——五年前金鼎小区业主入住时，江涵曾去过。那时的金鼎，院子里满是盛开的鲜花，喷泉洒着晶莹的水珠，儿童乐园里尽是欢声笑语。
王总很欣赏江涵的管理风格：心思缜密，行事果断，是个敢于迎难而上的角色。沉思片刻后，他做出了决定：江涵接替李凡，李凡暂时休假待命。
李凡如释重负，却又不禁为江涵捏了一把汗。交接时，他详细介绍了金鼎的基本情况，语气里带着歉意和忧虑。王总随即通知了金鼎小区业委会主任陈平：江涵周一正式上任。
一、初来乍到
周一清晨，江涵准时召开晨会。各主管面面相觑，眼神中满是惊讶和疑虑。晨会只开了十分钟。
“还有问题吗？”江涵环视众人。
无人回应。
“散会，带好队伍。”
手机第三次响起时，江涵正在翻阅那叠泛黄的历史缴费记录。屏幕上“赵处长”三个字不断闪烁。他划开接听键。
“你是新来的江经理吧？不是我说你们，你们物业做事得讲究方法！”电话那头传来带着北方官腔的抑扬顿挫，“我那单元门的锁坏了半个月了，昨天我老伴差点被锁在楼道里。六十多岁的人了，这要是有个三长两短……”
“赵处长，实在抱歉，维修师傅最近确实忙不过来，已经排上号了……”
“忙不过来就多请人嘛！物业费又不是没交，啊？”赵处长的声音提高了八度，“对了，听说你们要涨价？每平米一块六涨到两块五？这可不行！我得提醒你，业委会还没批呢！”
江涵揉了揉太阳穴。窗外，金鼎小区在秋日阳光下显露出一种矛盾的景象——红屋顶依旧整齐划一，八栋白色小高层曾是这片区域最早的电梯住宅，象征着世纪初人们对“现代生活”的向往。可如今，中央花园的草坪秃了好几块，喷泉池里漂着枯黄的落叶，东门保安亭空无一人。
刚挂电话，财务小刘推门进来，眉头紧锁：“江经理，上个月收费率又降了，只有62%。好几个老业主明确表示，除非恢复每天两次的垃圾清运，否则绝不交费。”
江涵苦笑着摇头。金鼎小区的住户构成复杂：既有返迁的原村民，也有第一批购买商品房的教师、公务员。五年前每平米1.6元的物业费尚能维持，可如今人工成本翻了两番，材料费涨得更凶，这个价格早已捉襟见肘。
“深圳的表哥昨天又来电话了。”江涵突然说。
小刘愣了一下——这是江经理的老梗了。他在深圳物业工作的表哥，总在电话里讲述那边的“先进经验”。
“他怎么说？”
“说他们小区刚通过决议，物业费从三块八涨到四块五，90%的业主投了赞成票。”江涵转着手中的笔，“不是因为他们钱多，而是十年前他们就制定了完整的业主公约，每个人都明白服务与收费必须对等。”
小刘叹气：“可咱们这儿的业主，总觉得物业还是过去的‘公家单位’，就该贴钱服务。”
二、困境重重
下午的月度协调会，成了不折不扣的诉苦大会。保安队长老张抱怨人手不足，夜班只能安排一人巡逻；保洁李大姐说因为减少了一次清运，有业主故意把垃圾堆在电梯口；维修工小赵直接摊手：“五个人管八栋楼，24小时待命，真的撑不住了。”
最棘手的是3号楼的电梯——曳引轮磨损严重需要更换，厂家报价一万八。可账上资金连五千都拿不出来。
“先拖着吧。”江涵最终只能这么说，“下周一开业主听证会，成败在此一举。”
周末，江涵把表哥发来的深圳某小区业主公约打印出来反复研读。那密密麻麻的条款背后，是一种全新的社区契约精神——权利与义务对等，个人与集体共生。他想起去年去深圳参观时的震撼：同样是建成五年的小区，那里园林如新，设备完善，物业人员精神饱满。而差异的起点，正是那份薄薄的公约。
三、首次交锋
周一傍晚，社区活动室挤了七八十号人。江涵把精心准备的PPT投到墙上：五年前后的成本对比图、同区域物业费行情、小区设施老化清单……数据冰冷而残酷。
“我们理解大家的心情，但物业不是慈善机构，没有资金就无法提供服务。”江涵尽量让语气保持平和，“如果维持现状，下个月我们必须裁员30%，垃圾清运改为两天一次，夜间保安只留西门一个岗亭。”
他说出了李凡在任时没敢说出口的话。
会场瞬间炸开了锅。
“你这是威胁！”2号楼的返迁户代表王大爷拍案而起，“我们祖祖辈辈住这儿，从没交过什么物业费！房子是自己的，凭什么给你们钱？”
“就是！”有人高声附和，“我家一个月物业费一百多，够买两袋面了！”
但也有不同的声音。年轻教师陈静推了推眼镜：“我觉得江经理说得有道理。大家看看咱们小区现在什么样？上个月我家电动车电瓶被偷，保安说监控坏了没钱修。这难道就是我们想要的生活？”
辩论持续到晚上九点，最终不欢而散。涨价提案以28票赞成、41票反对被否决。
那一夜，江涵在小区里走了整整三圈。月光下，褪色的儿童游乐设施像废弃的遗迹，曾经精心修剪的绿篱如今参差不齐。五年前刚交房时，这里曾让多少人羡慕——有电梯，有花园，有保安，是“现代化生活”的标志。如今，这标志正在时光中迅速褪色。
四、危机爆发
接下来的日子，金鼎小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败。由于裁员，保洁间隔拉长，角落里开始出现陈年垃圾；保安减少后，外来人员随意进出，一起入室盗窃案终于惊动了派出所；最要命的是3号楼电梯在一次故障后彻底停摆，高层老人连续三天无法下楼。
矛盾在某个周六上午全面爆发。因水管爆裂又无钱及时维修，地下室积水倒灌入车库，两辆轿车被泡。业主们围堵物业办公室，要求赔偿损失。
“赔？拿什么赔？”江涵站在人群中央，声音沙哑，“账上只剩下一万二，是下个月的工资款。要不大家表决一下，这钱是用来赔车，还是给员工发工资？”
人群安静了一瞬。
“那你说怎么办？”有人问道，语气明显软了下来。
江涵从抽屉里拿出一叠文件：“上周，市里正式发布了《物业管理条例》和《业主公约范本》。我们可以参照这个，重新拟定适合金鼎小区的方案。”他顿了顿，“但前提是，大家必须接受一个现实：没有免费的午餐，也没有不花钱的服务。”
这次，反对的声音小了许多。
五、转机与共识
随后的一个月，成了金鼎小区的“启蒙时期”。在社区指导下，业委会进行重组，江涵带着员工逐户发放条例解读材料。他们组织业主代表参观邻近管理良好的小区，安排线上连线深圳业主分享经验。最触动人的是一位退休老干部的感慨：“以前住单位大院，什么都是公家包办。现在房子商品化了，服务也得商品化，这是市场经济的基本规律。”
第二次听证会的气氛截然不同。新当选的业委会主任陈静首先发言：“我们仔细核算过，按目前的服务水平，每平米两块五确实是最低标准。如果想恢复以前的绿化、安保水平，甚至需要两块八。”
“我同意涨价。”令人意外的是，曾是坚决反对派的王大爷举了手，“我闺女在深圳安家了，我去住过两个月。人家的物业费是贵，可看看人家那服务、那环境……咱们这儿不是缺钱，是缺观念。”
投票结果：57票赞成，13票反对，9票弃权。提案通过了。
六、新生
资金到位后，变化立竿见影。电梯在一周内修好，新招聘的保安和保洁陆续上岗，园林公司重新修剪绿植、补种草皮。江涵还引入了深圳的经验，建立了楼栋长制度和业主接待日。
三个月后的春节，金鼎小区举办了五年来第一次元宵灯会。修复一新的喷泉周围挂满彩灯，孩子们在整洁的花园里追逐嬉戏，保安在门口分发安全提示单。江涵站在办公室窗前，看着这久违的热闹景象。
王大爷提着自家做的汤圆进来：“小江，尝尝。以前总跟你们较劲，别往心里去。”
“怎么会。”江涵接过汤圆，“其实我们都在学习，学习怎么在新时代里共同生活。”
窗外，城市天际线灯火辉煌，更远处的新区高楼林立，别墅成片。城区的高档写字楼、商厦此起彼伏。这座城市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生长、变化，而每个细微的变化，都始于无数个这样的夜晚，无数个这样的抉择。
江涵咬了一口汤圆，芝麻馅流淌出来，甜得恰到好处。他忽然明白，所谓发展，或许就是在这甜与苦的平衡中，找到继续向前的力量。金鼎小区的红屋顶在月光下连成一片，像是这座城市记忆的注脚，也是它未来的起点。
欧阳凯，北京市人。75周岁。【都市头条】认证会员.认证编辑。青年时代在纺织厂做工。后考入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分院。曾在多家合资，外资公司做中高级管理人员。曾任青岛丰合广场物业总经理。退休后自学近体诗。近5年，先后写近200首习作。在个人朋友圈传看。部分作品发表在【都市头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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