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纸间温度》
何静
入冬后整理旧物,在抽屉最深处摸到一沓信。牛皮纸信封已泛黄,边角脆硬,像是轻轻一碰就会碎裂。我屏住呼吸,小心翼翼抽出一封——是外公写给我的,那年我十六岁,第一次离家住校。
信是用钢笔写的,蓝黑墨水,字迹端正却略显颤抖。开头是:“婷婷,见字如面。”我怔在原地。原来这世上真有一种温度,可以穿过十几年光阴,忽然烫在你的心上。
外公只读过两年私塾,却能写一手好字。他写信从不用稿纸,总是一气呵成,错了也不涂改,只在旁边点个小点,继续写下去。他说:“话是说给人听的,字是写给人看的,不能藏拙。”信里从无大事,都是细碎如光的日常:后院那株腊梅开了,他摘了几枝插在你从前用的铅笔筒里;巷口卖豆腐脑的老王病了,换了他儿子来,味道总不对;你外婆这几天总念叨,说你盖的被子太薄,夜里冷不冷……
我那时却不甚珍惜。青春正疾,总觉得远方在呼叫,谁耐烦读这些冗长的牵挂?回信也潦草,往往一张纸写不满,最后还要补一句:“钱不够用了。”外公下次来信,便会夹一张折得方正正的五十元——那时他已退休,钱是从药费里省出来的。
后来我去了更远的城市,电话方便了,信便断了。再后来,他病了,手抖得握不住笔。最后一次见面,他从枕头下摸出一个铁盒,里面全是我寄回的寥寥几封信,每一封都用红绳仔细捆好。他说:“你写的字,比你说话好听。”我转过头去,泪已满面。
如今我也有了孩子。他三岁时,我在他手心画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太阳。他咯咯笑着,也用蜡笔在我手背上涂了一朵云。那一刻我忽然懂得:所有急于奔赴的远方,最终都会退回最初出发的地方;所有来不及说出口的话,纸都记得。
夜深了,我摊开信纸,给孩子写信——虽然他还不识字。我写:“今天你学会了自己系鞋带,虽然打成死结,但妈妈很高兴。”写完后,我将信折成一艘小船,放在他枕边。月光透过窗,照在纸船上,像载着满满一船的星光。
在这个手指一划就能抵达任何人的时代,我依然相信:有些温度,只有纸能保存;有些抵达,需要慢慢走才能完成。而爱,从来不是即时的回音,而是穿越时间依然不肯消散的——纸上山河,人间烟火。
作者简介:何静,2006年出生,爱好阅读文学作品。广东工程职业技术学院大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