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雪暖
咱兵团人的滑雪场情缘
作者/余成刚
北京窗外的天灰蒙蒙的,手机屏却亮堂得很——朋友圈里,新疆正下着大雪。刀郎那首歌忽然就飘到耳边:“2002年的第一场雪……”算算日子,都二十三年了。
新疆的雪,落在咱兵团二代心里,那是有分量的。它不光是好看的风景,总让人心里痒痒的,想干点啥。这份分量,是父辈垦荒时喝着掺沙土的水的滋味,是“转战数万里,屯垦在天山”的誓言,藏在雪层底下,捂得人心头发热。
2011年,我儿子出生那年,心里那点念头再也按不住了。我找了从小看着我长大的大哥,俩人凑在一块儿抽烟,望着家门口石河子南山的方向,越聊越热乎。咱兵团人天生就闲不住,哪能让冬天就这么冷冷清清过去?乡亲们冬天总在屋里猫着,没啥消遣,守着这么好的雪资源,不如建个滑雪场,让大家能出门撒欢,也让冬天热闹起来。我俩一拍即合,就这么定了!
说干就干,在军垦第一连南侧,我们立马动了土。特意选了两个相邻的山谷,一个修滑雪道,一个辟雪圈道,各有各的用处,大人小孩都能玩得舒心。最要紧的是滑雪道那条330米的魔毯,6600块钱一米的造价,在当时可不是小数目,咱就是想让老人孩子都能体面地上山,不用再手脚并用地爬坡。滑雪道分了三级,陡的给敢闯的年轻人,弯的练技巧,平的留给娃们撒欢;雪圈道专门顺着地势修整,滑起来稳当又有乐趣,谁来了都能找着合心意的地方。
开头是真难啊。雪具厅借的是连队的老礼堂,墙皮都斑驳脱落了,工人都是附近连队的职工,趁冬闲过来干活,也能多挣点收入。有一回滑雪道修岔了,方向偏了些,硬生生赔进去四十多万。我坐在山头上抽闷烟,一根接一根,雪粒子打在脸上,凉得透骨。可抬头一瞧,远处就是父辈们开垦出来的绿洲,他们当年在戈壁滩上喝着掺沙的水都能种出庄稼,我这点坎儿,填平了就是!兵团人的脾气,就是遇事不吭声,低头往前拱。
安全这事儿,那可是天字号的大事。两个山谷的喇叭整天循环喊:“慢点滑!”“看好孩子!”雪具厅墙上贴满了安全滑雪的图示,都是实打实的提醒。安全员穿着反光背心满场转,眼睛尖得很,见着不对劲就赶紧上前拦。雪板调试得格外仔细,就怕摔的时候脱不开伤到人;雪圈道尽头铺着厚厚的草垫,还拉着麻绳减速带,得让大家的笑声稳稳落地,不能出半点岔子。
雪场要长大,就得像父辈拓荒那样,一步一个脚印来。后来我们盖了新大厅,再也不用挤老房子了;花两百多万买了石河子第一台进口压雪车,滑雪道被压得平整如缎,踩上去软乎乎的不硌脚。还挖了专用蓄水池,配了造雪机,不管天旱天暖,两个山谷的雪都能保得厚实。添了好的单双板,在滑雪道那边弄了单板公园、双板公园,年轻人能腾空翻转,也能在旗门间来去如风。我们还办了季卡、家庭卡,一天花一杯奶茶钱,就想让这儿变成大家冬天常来的去处,不用跑远,在家门口就能玩得尽兴。
我最爱和大哥骑上庞巴迪雪地摩托上山。跨上座椅、拧动油门的瞬间,履带碾过积雪的“咯吱”声混着引擎的轰鸣,一下子就撕开了山谷的静谧,带着股冲破束缚的野性劲儿。风裹着雪粒迎面扑来,割得脸颊生疼,可浑身却热得发烫,所有的烦忧都被这呼啸的风卷走了,只剩下纯粹的畅快。履带稳稳抓着雪面,在坡地上顺势爬升,溅起的漫天雪雾在身后划出一道白色弧线,后视镜里,两个山谷的轮廓越来越小,滑雪道上的人影像流动的光斑,雪圈道的尖叫声隐约传来;抬头是澄澈的蓝天,低头是连绵起伏的雪坡,远处的军垦第一连卧在雪地里,像个踏实的老伙计,近处的树枝挂着雪挂,一碰就簌簌往下掉。那种居高临下的开阔感,是脚踩平地时永远体会不到的。整座南山都在脚下,所有的艰辛都被这风与雪抚平,只剩下与这片土地相融的踏实。
我还爱踩着双板在滑雪道上驰骋的感觉。穿上雪鞋、踩上雪板的那一刻,就觉得和雪地有了最亲密的联结。从高级道顶端往下望,雪道顺着山势蜿蜒而下,像一条铺展开的白缎,远处的连队、田野都被白雪覆盖,天地间一片苍茫。重心前倾、膝盖微屈,雪板就顺着山势俯冲而下,风在耳后呼啸,雪面被雪板划出两道流畅的弧线,细碎的雪粒飞溅起来,打在雪服上沙沙作响。过弯道时,身体顺势倾斜,雪板刃与雪地摩擦出清脆的“咯吱咯吱”声,那种精准掌控速度与平衡的快感,让人忘了时间、忘了疲惫。尤其是冲过终点线的那一刻,惯性带着身体往前滑出一段距离,回头望,自己滑过的痕迹在雪地上清晰可见,像一条通往自由的路,所有的付出都有了最真切的回应。
滑雪场嘛,热闹才是真格的。孩子们在雪圈道上尖叫着冲坡,雪花沾满脸庞还笑得合不拢嘴;年轻人在单板公园腾空翻转,在双板公园障碍区灵活穿梭,或是在高级道上追风逐雪;石河子大学的学生们穿着色彩鲜艳的滑雪服,让滑雪道变成了流动的彩河。温暖的滑雪大厅里,老人们捧着热气腾腾的热茶,透过玻璃窗看着孙子在外头疯玩,皱纹里都漾着笑意。如今的雪场名气越来越大,不光吸引了石河子本地的乡亲,连农六师、农七师奎屯市还有乌鲁木齐周边的游客都专程赶来。石河子市主办的冰雪节上,拔河号子震得树梢雪都往下掉,雪地CS、光洙表演、滑雪表演连着上,热闹得能把雪都暖化。
雪场的魂,其实就在旁边的军垦第一连里。夏天孩子们来这儿参加夏令营,在连队的复原场地里学打土坯、推石磨,跟着老兵听垦荒故事,小手磨红了,才懂“屯垦天山”四个字不是随便说说的。冬天企业来搞拓展,在雪地里滚完,就坐地窝子喝南瓜汤,那糙糙的滋味,能让人想起先辈们的苦,也能品出现在日子的甜。那些复原的地窝子、礼堂、宿舍,立在雪地里,像一个个坐标,提醒着来这儿的人,这方土地上,曾有过怎样的坚守。
如今在北京看家乡的雪,心里是踏实的。南山的雪,落了一年又一年,盖过了荒芜,托起了欢笑,也渗着咱兵团人那股不服输、肯实干的劲儿。它无声地落着,把开荒的镐声、滑雪道上雪板的摩擦声、雪圈道里雪圈的滚动声、孩子们的笑声,都垫在底下,垫成一片能跑能跳的、热乎乎的土地。这雪,是明晃晃的风景,也是暗沉沉的根,连着父辈的秉持,也连着我和大哥的情谊,在天山脚下,一直落下去。
余成刚,新疆石河子市人。1975年出生1991年入伍,任坦克第12师47团坦克一营文书。退伍后历任乌苏啤酒公司新疆区负责人,新疆机场集团乌鲁木齐机场营销运营总监,现任北京逸行科技发展有限公司董事长法人。在职研究生学历,文学新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