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展恩华
如果说陈继儒是“山中宰相”,那么李渔就是生活中的“王”。
李渔祖籍浙江兰溪,1611年生于江苏如皋。他自幼聪颖,六岁入私塾读书,少年时就广泛阅读各种书籍,尤其对戏剧和诗文情有独钟,一生三次参加科举,结果都名落孙山。
1642年,在最后一次赶赴考场的路上,传来明军战败的消息,他干脆放弃了考试。回家后,开始尝试诗词和戏剧创作,其作品《笠翁十种曲》一经出版就广泛流传。随着清军南下,战火蔓延,他先躲进深山过了一段“坐看云起”的岁月,之后在金华的伊山头村盖起自称“伊山别业”的几间茅屋。他加入了当地的戏班,和伶人一起研究新戏,帮他们排练,带着戏班子四处演出。技艺精湛的演出,好评如潮,李渔随之声名鹊起。
李渔在小说创作上也有很高的成就,他写的《十二楼》《无声戏》等小说,以独特的视角描绘了当时社会的众生相,展现了他敏锐的观察力和深刻的思考力。另外,他还精通绘画,由他倡导刊印的《芥子园画谱》至今还广受青睐。1671年,李渔完成了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一部作品《闲情偶寄》。这是中国第一部专业戏曲理论,系统地总结了中国几千年来中国戏曲的创作方法和表演经验,被后人称为“戏曲圣经”。
李渔一生除了关注戏曲、诗文和小说之雅趣,还关注世俗的烟火。他的《闲情偶寄》有谈戏曲的“词曲部”“演习部”“声容部”,还有谈生活的“居室部”“器玩部”“饮馔部”“种植部”和“颐养部”。《闲情偶寄》也成为那个时代生活艺术的“百科全书”。此书将日常琐事提升至美学境界,展现了李渔“于俗世中觅雅趣”的生命智慧。也正是凭借这部书,奠定了他生活大师的地位。
李渔很像诗意生活的播主,带着我们玩转了生活中的衣食住行。
一般人认为,“玩生活”必须有钱、有闲。其实,李渔不是一个有钱人,他是一位压力山大的寒士。他没有钱,也没有闲,有的只是情趣。为了生活,他身兼数职:写戏、排戏、巡回演出,还搞印刷、开书铺,生活的劳累可想而知。可贵的是,生活重压下的李渔依然活出了人生的美学境界。
他是怎样将诗情画意落实在衣食住行上的呢?
吃出诗意。李渔很懂吃,他提出了 “重蔬食,崇俭约。尚真味,主清淡。忌油腻,讲洁美。慎杀生,求食益”的二十四字真经。他认为肉不如蔬。而蔬菜最讲究一个“鲜”字。他把笋当蔬中之王,说它有清、洁、芳馥、松脆四种美德,炒着吃、炖着吃,甚至直接用清水煮着吃,无论怎样吃,都会“鲜”到你的五脏六腑里去。“地鲜”则不如“水鲜”,“水鲜”中最美的是蟹子。李渔“以蟹为命”,人送外号“蟹仙”。他常面对蟹子说:蟹啊蟹,在我有生之年你不会离开我吧?我要为你花光所有的积蓄。每年螃蟹还没上市,李渔就开始积攒“买命钱”。从九月吃到十月,一天不落。他还准备了几个大瓮,用酒淹制醉蟹,待过了时令后慢慢享用。
有人笑他贪吃,他说爱吃不是错,错的是吃不出滋味。食物是我们感知世界的重要方式,吃的过程就是享受人生的过程。在吃上多一份闲情,就对生活多一份热爱,就对生命多一份珍惜。
穿出诗意。“衣以章身”,衣服贵洁贵雅,贵与貌相宜,李渔很重视衣料颜色和人的肤色气质相搭配。在众多的颜色中,李渔最尚青色,青色简直就是可以作百搭的万能色:面色白的人穿青色的衣服愈显其白,面色黑的人穿它则不觉其黑;年少的穿它愈显年少,年老的穿它也不不显其老。反复推求衣服颜色之妙,没有比青色更好的了。
人之美在衣料,更在人本身。他说女人的美不在于脸蛋有多白,而在于姿态有多俏。站有站相,动有动姿,那女儿国里走出来的女子即便穿粗布衣裳也同样楚楚动人。美是活生生的气韵,而不是死的标准。白皮肤固然好,但一双会说话的眼,一双灵巧的手,比一味地白皙更加动人。女子之美更在于其内涵,认为琴棋书画、丝竹歌舞能让女子倍添神采风韵。
住出诗意。李渔说,房子不用大,但必须住得舒服、住得惬意。住房不在于有多大,而在于有多美。他说,“开窗莫妙于借景”。在杭州时,他就设想在西湖打造一艘船舫。在船舱的两侧装上扇形窗户。这样,从窗内往外看,就形成了一幅幅扇形的山水画面。后来李渔移居南京,他理想中的扇形窗就安装在他的山居上。一方窗框,框住了钟山的壮丽,框住了钟山的四季,天然图画就在眼前变换着无穷样式。
李渔把诗意落实在每一个生活的细节。人生百年,一半时光睡在床上。他搬家,第一件事就是造床。他说,床要可坐、可卧、可躺,冬天加棉垫,夏天铺竹席,他设计的床比当下的多功能沙发还要贴心。碗碟也讲究,主张碗要浅,好盛菜;碟要深,防洒汤;茶具瓷要白,盏要小。他讲究却不铺张,他说,骨董别瞎买,实用才重要。器物是帮你过日子的,不是给你添累赘的。
行出诗意。李渔非常向往大自然,他把大自然称之古今第一才人。行路观景,以徒步为上,边走边欣赏,边欣赏边歌吟,才不辜负造物主的赐予。
李渔视花如命,真真一个花痴。他在《颐养部》中直言:“宁短一岁之寿,勿减一岁之花。”认为养花就是“养命”:春天靠水仙、兰花,夏天离不了莲,秋天得有秋海棠,冬天全凭梅撑着,少一花如同夺一季命。他冒雪赶回秣陵看水仙,他说赏梅得带帐篷、炭火,在山里住上几天才过瘾。
李很讲究养生,但他从来不主张炼丹吃药。他说,养生不是瞎补,活得高兴最要紧。他教人防病,饿了就吃,困了就睡。他说:“快乐是最好的药方”,有愁事别憋着,找朋友聊一聊,实在不行就哭它一场。
1680年,李渔在杭州去世。他活了七十岁,在明末清初也算是高寿了。
“闲情”是李渔诗意生活的核心。甲申之变,明朝覆灭,他躺进深山。他在《闲情偶寄》中回忆,那几年虽身居乱世,反得平生未有之闲逸,这奠定了他“闲情养心”的生活哲学根基。他说,闲情不是富贵人的专利,寒士也能拥有。闲情养生,其实养的是心。乐是心之本,心里乐样样都乐,心里苦事事都苦。“略带三分拙,兼存一线痴,微聋与暂哑,均是寿身姿。”他科举失利,半生漂泊,却把租房、吃饭、养花这些琐事升华成了诗。他告诉我们:生活美学永远不在远方,就在扫地时多洒的那点水、吃饭时多嚼得那口菜,还有窗台上那盆悄悄开放的花。
于俗世中觅雅趣,这就是李渔给我们提供的弥足珍贵的生命智慧。
作者简介:展恩华,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先后出版散文集《精神家园的守望》《草庐漫话》《生命的圣宴》;诗集《平阴吟赞》;长篇报告文学《大地为鉴》《羌山见证》《铸梦》;报告文学集《叩问大地》;长篇小说《梅庄旧事》等多部著作。长篇小说《梅庄旧事》荣获济南市第八届“文艺精品工程”奖和山东省第九届“文艺精品工程”奖。长篇报告文学《大地为鉴》(合著)山东省第九届“文艺精品工程”奖。
(编辑:王辉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