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里的物资交流会

          文/赵振中

过去的秋冬季，庄稼归仓，农户便卸下忙碌闲了下来，心底总揣着一场满心期盼的盛会——物资交流会。它像一枚刻在岁月里的约定印章，印在时光扉页上，既为乡邻们的冬日添满鲜活人气，更揣着搞活一方烟火经济的实在心意，年年如期赴约。

交流会的规模向来随地方光景起伏，县城总先敲开盛会的门，各乡镇再循着次序轮番开场。内核里的热闹从没变过，换的不过是场地与些许景致。为赶这趟热闹集，乡邻们各显本事：有人挤着颠簸的班车赶来，尘土沾了衣角也笑意不减；有人骑着毛驴慢悠悠晃在路上，蹄声踏碎沿途寂静；手扶机、小四轮里塞满了人，笑声飘出老远；路近些的，就靠一双脚丈量路途，鞋底磨得发毛，心里的欢喜却半点没减，投亲靠友借宿一晚，更是那时再寻常不过的暖心事。

遇上晴好天气，交流会便闹得最酣。乡邻们扶老携幼，翻沟越岭赶几十里路，额头挂着细密汗珠，眼底却盛着满当当的雀跃。戏台上，本地剧团唱着熟稔的折子戏，《杀狗劝妻》是每场不落的经典，唱腔绕着戏台飘向人群，老戏迷听得直拍巴掌；偶尔有外地剧团来助兴，美其名曰“交流学习”，新奇唱腔总能勾来更多目光，戏台前挤得水泄不通。戏台旁，山东、河南、安徽来的马戏团更勾人眼球，惊险的特技、离奇的表演，看得人心跟着悬在半空，惊呼声、喝彩声此起彼伏，久久不散。

不远处的牲口市场是另一番热闹天地，牛马驴骡拴成一片，毛色油亮的牲口昂首嘶鸣，混着商贩的吆喝、买主的讨价还价，声响震得人耳尖发烫。买主围着牲口细细打量，捏捏脊背、瞅瞅腿脚，反复盘问习性与力气，商贩则拍着胸脯夸夸其谈，把牲口的好处说个透彻，成交时双方握手笑谈，满是实在的欢喜，牲口蹄子踏在泥地上，溅起细碎泥点，也踩热了这片专属的热闹角落。

四下里的玩乐摊位更是让人挪不开眼。套圈的、投篮的、打射击的摊位前总排着长队，套中物件的欢呼、差一点中的惋惜声混在一处；摸鱼的水池边溅起阵阵水花，孩子们挽着裤脚追着鱼儿跑，浑身沾了水也乐此不疲；魔术师的把戏藏着玄机，引得孩子们围得密不透风，睁圆眼睛盼着揭秘时刻。布匹摊位上各色面料铺展开来，红的艳、蓝的雅，琳琅满目晃人眼，裁缝师傅拎着软尺现场量体裁衣，针脚里藏着合身的心意；五金杂货、针头线脑、手工好物摆得满满当当，烟酒副食、农林特产齐齐亮相，把寻常日子里的所需所求，都搬进了这场盛景里。

露天地里的小吃摊，是交流会最勾人的烟火地。没有规整桌椅，支块木板、摆几个木墩，便是人人争抢的“专属餐桌”，蒸腾的热气裹着吃食香四处漫溢，馋得人挪不动脚。荞面饸饹在饸饹床子里压得劲道，浇上酸辣汤汁，嗦一口鲜爽入味；耳朵套捏的花不愣瞪，辣椒放美炒的够味又好看；猪灌肠煎得外焦里嫩，咬开时油脂香气直往鼻尖钻；炸油糕撒上白砂糖，外皮酥脆内里软糯，甜香化在舌尖；软馍馍暄软劲道，带着软糜子面的纯香，咬一口嚼着满是踏实；摊黄黄烙得焦香，内薄边厚，劲道里藏着杂粮黄米面的清甜，一口下去满口回甘。还有热气腾腾的各色吃食，摊位前挤得前胸贴后背，不少人本不饿，偏要凑这份新鲜热闹，尝过一口便记在心里，回头能跟邻里炫耀一句“交流会的吃食，是真美气”。

人群里藏着各有滋味的欢喜：老戏迷最是执着，每场戏都不愿错过，中午开戏，上午早早就往戏台前赶，占个好座便静静等候，唱腔起时跟着轻哼，眉眼间满是满足；孩子们的心思从不在戏文里，能攥一瓶带色的汽水便乐开了花，若能再吃几片炸油糕、嚼个摊黄黄，更是能欢喜好几天，要是没能遂愿，便撅着嘴、皱着小鼻子，闷着脸好几天都不愿意说话。

如今再回望那些日子，许多细节已在时光里渐趋模糊，可那份纯粹的热闹与满心的期盼，依旧清晰如昨。比起当下便捷的网购、规整的商超，当年交流会的简陋与喧闹早已被抛在身后，可那些藏在牲口嘶鸣里的鲜活、裹在吃食香里的暖意，还有满场烟火中的纯粹欢喜，终究成了回不去的旧时光，在记忆里慢慢沉淀，愈发珍贵绵长。

旧岁秋冬聚盛场，秦声马戏绕篱墙。

饸饹油糕添暖意，牲鸣笑语漫时光。

烟火渐遥情未改，初心藏韵念绵长。

社会发展人进步，新集代替旧会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