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燕语信,亳州市文明办四级调研员,亳州市第八批、第九批选派干部,现任涡阳县标里镇李大村第一书记、驻村工作队队长。多年扎根乡村一线,以脚步丈量民情,用文字记录变迁,将驻村干部的责任与担当、村民的质朴与期盼,凝练成一篇篇饱含温度的驻村手记,成为乡村振兴实践中鲜活的“基层注脚”。】
四年前初到涡阳县星园街道黄庄,暮色里的村落总裹着层淡淡的沉寂。傍晚路过废弃晒谷场,汉子们蹲在墙根抽烟,烟头在暮色里明灭,像风中摇曳的残烛,偶尔传来张家占了李家垄沟的争执,粗粝的嗓音搅得村巷愈发冷清。村活动室的铁锁锈得发红,窗台积灰里留着野猫的爪印,连屋檐下那盏老灯笼都蒙着灰,提杆断了半截。村支书郑洪军当时握着我递去的手电筒,光柱扫过斑驳的墙面。记得当时我曾对他说:“老郑,咱不仅要让村里路通、灯亮,更要让人心聚起来——一盏灯照不亮全村,但千万盏灯凑在一起,就能把黑夜里的路都照透。”
如今再望黄庄的夜,光景早已不同。村口文化广场的太阳能灯投下清辉,农家窗棂透出暖黄的光,田埂上的杀虫灯规律闪烁,连村部办公室的台灯,都还亮着施素云整理农家书屋台账时的暖光。这四年的变迁,藏在每一盏灯的故事里:是邵大爷攥着糕点找娘时,驻村工作队递去的那杯温水旁亮着的电扇灯;是汪萌香在灶火旁画压水井时,志愿者送来的崭新画板边泛着的木纹光;是邵比比操控无人机掠过麦田时,屏幕上跳动的墒情数据映着的设备灯;也是张飞调解邻里矛盾时,调解室里始终亮着的那盏暖光灯。后来我才懂,乡村振兴的路,从来不是靠哪一盏“大灯”照亮,而是无数盏“小灯”彼此呼应,才把乡愁里的日子照得越来越透亮。
田埂课堂:让知识的灯跟着农机跑
第一次开村民会提议搞农技培训,老党员邵大爷磕着烟袋笑:“娃娃们要管无人机,大人们要盯灌溉系统,哪有闲心坐教室里听课?”后来准备的培训材料堆在村室墙角,渐渐被潮气洇出暗黄斑纹。转机出现在2022年春耕,施素云背着装满农技手册的帆布包,拉着农学专业毕业的郑锋去地头——郑锋手里拎着充电台灯,施素云兜里揣着马克笔,要把“课堂”直接搬到麦田里。
那天没设讲台,郑锋蹲在田埂边拆开农家肥袋,充电台灯的光打在肥料颗粒上:“这是秸秆粉碎发酵的,比化肥养地。”种粮大户张玉洁突然喊:“这些道道好是好,记不住操作步骤也是白搭!能不能编成顺口溜?”郑锋灵机一动,借着台灯的光在手册空白处写:“无人机,上天跑,肥料撒得匀又好;秸秆粉碎还田里,来年丰收准没跑。”后来,村里的大喇叭常响起这类“农技口诀”。
去年冬至夜,村室竟坐满了人。郑锋站在黑板前,投影仪的光映在他脸上,屏幕上是小麦冬灌的3D示意图。窗外飘着雪,屋里的日光灯全亮着,没人提前离场,连最不爱凑热闹的张大爷都念叨:“这样的课,多来几堂才好——这灯亮着,心里就踏实。”
晒场议事:让“家庭灯”拧成一股绳
2022年秋季环境整治那会儿,我们可犯了难。刚扫净的路面,转眼就有烟头、纸屑;想修一条便民路,要占老张家的菜畦,他抡着镐头吼:“谁敢动我家菜地,我就让谁躺这儿!”村活动室的灯坏了三盏,没人主动修。
我们借鉴先进社区经验,成立“村民议事会”,请老党员、养殖户、返乡青年参与。村妇联主任施丽主动牵头,每次入户都带着她的“小台灯”;张飞负责记录,调解室里那盏暖光灯总为他亮到很晚。
第一次议事会就吵得面红耳赤——关于改建废弃晒谷场,年轻人要装篮球架,老人想搭戏台子。吵到天黑,施丽把自己的台灯拧亮,放在会议桌中央:“都别喊,看看这灯——就一盏,照不全屋子,但咱们把各自的‘想法’当灯油,凑在一起,不就能亮堂了?”最终方案随手记在了张飞的笔记本边角:东头留着当农机停放区,西头平整后摆石凳。
施工那天飘着小雨,施伟带着公益岗队员来了。他给每人发了个LED小灯,“天黑路滑,别摔着”。七十岁的陈老太也拎着铁锹来铺砖,我劝她回去歇着,她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磨盘是俺家捐的,得看着摆正喽——这灯亮着,心里有数。”
老事新芽:让乡愁的灯裹着烟火气
2023年重阳节走访独居老人,张玉洁拉着我的手念叨:“年轻时,全村凑钱办敬老席,面香飘几里地,那时候没有电灯,就点马灯。”她从柜底翻出一张泛黄的合影:二十来个姑娘围着大笸箩忙活,辫梢沾着白面粉,身后是两盏马灯。
我们让郑锋借来老照相馆的翻拍架,把村民带来的老照片翻拍放大,挂在村祠堂的墙上。赶集日,我们在村口设“故事摊”,摊前挂着盏老煤油灯。李老汉抱来一盏黢黑的煤油灯:“五八年修水库,这灯照过夜班的人,一夜一夜不熄。”灯座上“自力更生”四个大字,被郑锋用软布擦得发亮。
去年重阳节,我们在晒谷场支起十口大锅,重启了敬老宴。施丽主动当厨师,灶台上方挂着两盏大功率探照灯;驻村队员陈明明给孤寡老人送了米和面。在外打工的年轻人没法回来,就视频连线学做农家菜。煮破的丸子沉在锅底,可笑声却漾得漫过晒谷场。张玉洁看着视频里的儿子,抹了抹眼角的泪,又笑了:“这灯好,隔着千里都能看见娃的脸,比当年的马灯强多了。”
灯火长在:乡愁里的“新灯语”
昨夜巡查路过晒谷场,新装的太阳能灯投下清辉,灯杆上贴着村民写的小纸条:“节约用电,记得关灯”“晚上散步,注意安全”。篮球架下,少年们在投篮,汗水顺着脸颊淌;石凳上,老太太们坐着拣豆角,手里的LED小灯照着豆荚。
四年前争吵的张家兄弟,如今合伙承包了村东的果园;邵比比承包的六百亩地,三百亩种了花生,他的皮卡车里总放着盏应急灯,“夜里巡查方便,万一农机出问题,也能照个亮”。
村活动室的窗台再不见猫爪印,玻璃擦得透亮,映着满墙的奖状和孩子们画的“我村四季图”。负责打扫村室的邵玉兰和虎子妈,总把自家种的青菜悄悄放在我门口;我也常把慰问品分给她俩。
离任前整理材料,瞥见初来时拟的“乡村振兴三年规划”,泛黄的纸页上,钢笔字迹已晕开:“要颜值,更需骨相。”桌角的台灯亮着,光洒在纸页上,我忽然懂得,乡村的骨相,原是这些灯火——不是我们带来的光,是村民用无人机、农家肥、议事会擦亮的灯;不是我们讲的故事,是村民用老照片、敬老宴续上的乡愁。
收拾行李时,施素云送来一本台账,封面上贴着她手写的“燕书记留存”。台账扉页夹着一张小纸条,是张飞的字迹:“燕书记,村口的太阳能灯还亮着,您要是回来,远远就能看见——咱黄庄的灯,永远为您留一盏。”
走出村部时,夜色正浓,文化广场的灯次第亮起。田埂上的杀虫灯规律闪烁,农家窗里的暖光透出窗帘。我忽然明白,所谓乡村振兴,从来不是给乡村安上多少盏灯,而是让每个村民心里都亮起一盏灯——这盏灯,装着对土地的热爱,藏着对家乡的牵挂,裹着对日子的盼头。
如今再想起我与郑洪军初遇时说过的话,才真正懂了“千万盏灯凑在一起”的意义:那不是灯火的叠加,是人心的相依。当每盏灯都愿意为邻居多亮一分,乡愁就不再是遥远的回忆,而是眼前看得见、摸得着的“烟火气”。(燕语信)
编辑/刘兴伦
审核/蒋国辉
监制/任安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