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华热点 第八卷:薪火相传
第九十五章 重返沪上
跟随朱先生下山的路,比风骨想象中更加曲折隐秘。他们专走人迹罕至的荒山野径,有时甚至需要涉水或攀岩。朱先生不愧是经验丰富的地下交通员,对太湖周边地形了如指掌,总能找到最安全(或相对安全)的路径,避开日伪军的据点和巡逻队。
路上,朱先生向风骨详细介绍了这次文物转移计划的代号——“归藏”。计划核心是将一批滞留在上海租界、原属于几家著名藏书楼和私人收藏的珍贵古籍、字画、青铜器和小型玉器,通过秘密渠道,分批运出上海,经苏南、皖南,最终转运至大后方的重庆或昆明,交予国立图书馆和博物馆保管,以免落入日寇之手。
“这批东西,很多是孤本、善本,还有宋元时期的珍品,是咱们老祖宗留下来的宝贝,文化价值无法估量。”朱先生语气凝重,“日本人早就对这些东西垂涎三尺,明抢暗夺,无所不用其极。白老板和一些有识之士,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它们秘密集中保护起来。现在上海局势越来越紧,租界也不再安全,必须尽快转移。”
风骨听得心潮起伏。他想起了杜邦走私文物的勾当,想起了自己在苏州、在湘西、在野猪岭看到的那些因为战乱而凋零的文化痕迹。保护这些文物,就是保护民族的记忆和根脉。
“我需要做什么?”风骨问。
“你的任务,主要是协助押运和联络。”朱先生解释道,“白老板看重你年轻、可靠、识字、有胆识,而且走过内地,熟悉情况。具体来说,你要负责押运其中一批比较轻便但价值极高的古籍和手稿,跟随我们的运输队走陆路。路上你要清点、保管好货物,与沿途的地下交通站接头,处理突发情况。到了重庆,会有专人接收。另外,你文笔好,白老板也希望你能把这次转移的经过记录下来,将来或许有用。”
任务艰巨,责任重大。风骨感到肩头沉甸甸的,但也涌起一股“舍我其谁”的豪情。
数日后,他们终于抵达了长江边的一个秘密渡口。这里已接近上海外围,戒备森严。朱先生通过特殊关系,弄到了一条伪装成运粪船的小船,趁着夜色,载着风骨和另外两位同样参与“归藏”计划的同志(一位是经验丰富的老镖师,一位是懂文物鉴定的老学究),悄无声息地渡过了长江,进入了日伪控制严密的苏南平原。
接下来的路程更加惊心动魄。他们有时扮作跑单帮的商人,有时扮作逃难的亲戚,利用伪造的“良民证”和通行证,乘坐破旧的汽车、马车,甚至步行,穿越一道道封锁线。沿途看到了太多日军的暴行和沦陷区的惨状,风骨的心情也愈发沉重,更加坚定了完成任务的决心。
几天后,他们终于抵达了上海郊区。与一年多前离开时相比,这座城市显得更加阴郁和破败。租界虽仍存在,但气氛压抑,日军岗哨林立,便衣特务横行。昔日繁华的街道,如今行人匆匆,面带菜色,空气中弥漫着恐惧和绝望。
在法租界一条不起眼的里弄深处,风骨再次见到了白景松。他比上次见面时苍老了许多,两鬓斑白,眼角的皱纹深刻,但眼神依旧锐利明亮。
“风骨!你来了!好!好!”白景松紧紧握住他的手,上下打量,眼中既有欣慰,也有心疼,“瘦了,也黑了,但精神头还在。路上辛苦了。”
“白表叔,您也……辛苦了。”风骨看着白景松明显操劳过度的面容,心中感动。
“不说这些。”白景松摆摆手,将他引入里屋。屋里陈设简单,但堆满了各种箱笼和书籍,空气里弥漫着旧纸张和防虫药草的味道。几位学者模样的人正在小心翼翼地整理、清点、包裹着一些古籍和卷轴。
“这里就是我们临时的‘归藏’指挥部。”白景松低声道,“东西都在这儿了,分成了五批。你负责的是第三批,主要是明代及以前的珍稀刻本和手抄本,共七箱。这是清单,你仔细核对。”他递给风骨一本厚厚的、用蝇头小楷写就的目录。
风骨接过,沉甸甸的,仿佛捧着的不是纸,而是一段段浓缩的历史和无数先贤的心血。他郑重地点头:“我一定尽力。”
白景松又向他详细交代了运输路线、接头暗号、应急方案,以及到达重庆后的交接人。最后,他拿出一把样式古朴的铜钥匙和一张小小的、泛黄的照片。
“这把钥匙,是其中一只箱子的暗锁钥匙,里面装的是几卷据说是文天祥狱中手书的《正气歌》残卷,还有顾炎武的一些未刊手稿。是这次押运的重中之重,你必须亲自保管,人在东西在。”白景松语气异常严肃,“这张照片,是念尘托阿亮带来给我的,她让我交给你。说你路上看看,就当……家人陪你一起。”
风骨接过照片。照片有些模糊,显然是在简陋条件下拍的。上面是念尘和瑞生瑞云,站在野猪岭营地的窝棚前,身后是云雾缭绕的群山。念尘穿着一身干净的粗布衣,头发挽得整整齐齐,对着镜头微笑着,眼神温柔而坚定。瑞生瑞云也笑着,虽然依旧瘦小,但眼睛里有了光彩。照片背面,是念尘娟秀的字迹:“家中一切安好,勿念。盼君早归。”
风骨的鼻子一酸,连忙深吸一口气,将照片和钥匙一起,小心地贴身收藏好。念尘的笑容和话语,瞬间给了他无穷的勇气和力量。
“白表叔,您放心。我一定完成任务。”风骨斩钉截铁地说。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风骨协助老镖师和老学究,日夜不停地清点、核对、包装那七箱古籍。每一本书,每一卷轴,都被小心翼翼地用油纸、棉布包裹,再放入垫着防潮石灰和香樟木屑的特制木箱中。风骨一边工作,一边如饥似渴地阅读着那些珍贵的文字,仿佛在与千百年前的先贤对话,感受着中华文明那绵长而坚韧的脉搏。
出发前夜,白景松备了一桌简单的酒菜,为风骨和即将同行的几位同志饯行。
“风骨,此去路途遥远,凶险异常。你们肩上扛着的,是我们这个民族最宝贵的东西。”白景松举杯,眼中泪光闪烁,“我老了,不能亲自护送它们去安全的地方。你们……就是文化的种子,是希望的火种。无论遇到什么困难,一定要想办法把种子送到,把火种传下去!”
“誓死完成任务!”几人齐声低语,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悲壮而决绝。
第二天凌晨,天色未明。三辆经过伪装的、破旧不堪的货运卡车,悄无声息地驶离了上海法租界。风骨和老镖师、老学究坐在第二辆卡车的驾驶室里,后面车厢里,装着他们负责的七箱古籍,以及其他一些伪装成普通货物的物资。
卡车摇摇晃晃地驶上通往西南方向的公路。风骨回头望去,上海那庞大而阴郁的轮廓渐渐消失在晨雾之中。
别了,上海。这座带给他太多痛苦、挣扎,却也让他成长、让他遇见重要的人的城市。
前方,是更加漫长、更加凶险的征途。但他心中毫无畏惧。
因为,他怀中揣着念尘的照片和嘱托,肩上扛着民族文化的重托,身边有志同道合的战友。
车轮滚滚,碾过破碎的河山,向着那遥远但充满希望的大后方,坚定地驶去。
薪火相传,重任在肩。
虽千万里,吾往矣。
第九十六章 千里押运
卡车驶离上海后的最初几天,还算顺利。他们持有伪造得极为逼真的日伪“物资调拨令”和通行证,沿途关卡虽然盘查严格,但在老镖师(他以前常年走镖,精通三教九流,擅长应对盘查)的周旋下,大多有惊无险地通过了。
风骨负责保管的那只装有《正气歌》残卷和顾炎武手稿的特制小箱,被他用油布层层包裹,伪装成随身行李,时刻不离身边。晚上住宿(多是选择偏僻简陋的车马店),他也坚持和箱子睡在一个房间。
但越往内陆走,日伪的控制力相对减弱,而地方势力、散兵游勇、甚至土匪的活动却频繁起来,情况变得更加复杂。
这天,车队在皖南山区一条崎岖的山路上行驶。天空阴沉,下起了小雨,道路泥泞不堪,卡车行进缓慢。行至一处狭窄的隘口时,前方突然传来几声枪响,紧接着是尖锐的刹车声和呼喊声!
“有埋伏!”驾驶第一辆车的老司机惊呼。
风骨的心猛地一沉,探头望去。只见前方路中间横着几根粗大的树干,十几个人影从两侧的山坡树林里冲了出来,手里拿着土枪、大刀、棍棒,呼喝着将第一辆卡车团团围住。看打扮,不像是正规军,更像是山匪路霸。
“妈的,遇到剪径的了!”老镖师啐了一口,眼神变得锐利起来,手悄悄摸向了座位下的短棍。老学究则脸色发白,紧紧抱住了怀里的一个布包(里面是部分文物目录和资料)。
匪徒们显然有备而来,人数占优,且占据了有利地形。第一辆卡车的司机和押运员已被逼下车,被匪徒用武器指着。匪首是个独臂的凶悍汉子,正大声吆喝着让人搜查车厢。
风骨他们的卡车停在后面,进退两难。老镖师低声道:“不能硬拼,咱们人少,还有货。看看情况,见机行事。”
匪徒很快搜查完了第一辆卡车,似乎没找到什么特别值钱的东西(那辆车上装的更多的是伪装物资),骂骂咧咧地朝第二辆车走来。
“下车!把值钱的东西都交出来!不然别怪老子们不客气!”独臂匪首用土枪指着驾驶室吼道。
老镖师示意风骨和老学究下车,自己也慢吞吞地下来,脸上堆起讨好的笑容:“各位好汉,行个方便。我们就是跑运输的苦哈哈,运点山货去城里换钱,没什么值钱东西。这点小意思,请好汉们喝茶。”说着,从怀里掏出几块银元递过去。
独臂匪首接过银元,掂了掂,却并不满意,眼睛瞟向车厢:“打开看看!”
“好汉,就是些山货,腌鱼干、笋干什么的,腥臭得很,别脏了您的手……”老镖师试图拖延。
“少废话!打开!”匪徒们不耐烦了,用枪托砸着车厢板。
眼看无法蒙混过关,风骨心中焦急万分。车厢里那七箱古籍,一旦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这些山匪未必识货,但若被他们乱翻乱扔,或者一把火烧了,那将是无法挽回的损失!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后方山路上,忽然传来一阵急促而整齐的马蹄声!
“嘚嘚嘚……”,声音由远及近,速度极快!
匪徒们都是一愣,回头望去。只见烟雨朦胧的山道上,一队约莫二十人的骑兵,正疾驰而来!这些骑兵穿着统一的灰色军装,戴着斗笠,背着步枪,马刀在腰间晃动,行动迅捷,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队伍。
不是日军,也不是常见的伪军或土匪。
“是……是新四军!”有眼尖的匪徒惊呼一声,声音里带着恐惧。
新四军?!风骨心中一震,难道是野猪岭陈队长他们支队的人?还是其他兄弟部队?
那队骑兵转眼就到了近前,呈扇形散开,将匪徒和卡车都隐隐包围起来。为首的一名年轻指挥员勒住马,目光锐利地扫视现场,用带着安徽口音的官话喝道:“干什么的?聚众持械,拦路抢劫?”
独臂匪首显然知道新四军的厉害,脸色变了变,强作镇定地抱拳道:“误会,误会!长官,我们是附近村里的自卫队,看这几辆车形迹可疑,以为是鬼子或者汉奸的运输队,所以拦下来查问一下。”
“查问?用枪指着查问?”年轻指挥员冷笑一声,目光落在那些匪徒五花八门的武器和凶神恶煞的脸上,“我看你们不像自卫队,倒像土匪!都把武器放下!”
新四军骑兵人数虽不占绝对优势,但气势和装备明显压倒了这群乌合之众。匪徒们面面相觑,有些犹豫。
“放下武器!”年轻指挥员再次厉喝,同时拔出了腰间的驳壳枪。他身后的骑兵们也齐刷刷地端起了步枪。
独臂匪首知道讨不了好,咬了咬牙,率先把土枪扔在地上:“都把家伙放下!”
匪徒们见状,也纷纷丢下武器。
年轻指挥员这才下马,走到风骨和老镖师面前,敬了个礼:“几位受惊了。我们是新四军皖南游击支队第二中队的,在这一带活动。你们是……”
老镖师连忙还礼,按照事先准备好的说辞回答:“长官,我们是跑运输的,从上海往重庆运点货,都是正经买卖。这是我们的通行证件。”说着,递上了伪造的证件。
年轻指挥员接过看了看,又看了看卡车和风骨等人,眼神中似乎闪过一丝疑惑,但没多问,将证件还回:“这一带不太平,常有土匪和散兵游勇出没。你们既然有合法手续,就快走吧。我们护送你们一段,到前面安全地带。”
这简直是天降救星!风骨等人连忙道谢。
在新四军骑兵的护送下,车队顺利通过了隘口,又前行了十几里,到了一个相对安全的岔路口。年轻指挥员勒住马:“我们就送到这里了。前面再走三十里就有我们游击队的一个联络站,如果遇到麻烦,可以去找他们。一路保重。”
“多谢长官!多谢新四军的同志们!”风骨等人连声道谢,目送着这支神兵天降般的骑兵队伍调转马头,消失在雨雾山林之中。
“真是险啊!”老学究抹了把冷汗,“多亏了新四军!”
老镖师也心有余悸:“看来这条路上,也不全是坏人。新四军在这里,老百姓就有指望。”
风骨心中更是感慨万千。他想起了野猪岭的陈队长和小王,想起了营地里的那些可亲可敬的战士和百姓。这支军队,才是中国的脊梁和希望。而他们这次护送的文化火种,不也正是为了滋养这样的脊梁和希望吗?
这次遇险,反而更加坚定了他完成任务的决心。
车队继续前行。有了新四军护送的经历,后面的路程似乎顺利了不少。他们按照白景松提供的路线图,与沿途的地下交通站顺利接上了头,补充了给养,也得到了更多关于前方路况和敌情的宝贵信息。
风骨也抓紧一切机会,记录着沿途的所见所闻,尤其是新四军和老百姓抗日的故事,以及各地文化遗存遭受破坏的情况。他感到,自己不仅仅是在护送几箱古籍,更是在记录和传递着一个民族在苦难中不屈的精神火种。
一个多月后,车队历经千辛万苦,终于穿越了湖北,进入了四川境内。距离目的地重庆,越来越近了。
然而,就在他们以为最艰难的阶段已经过去时,在川东一处险要的峡谷地段,他们遭遇了此行最大的一次危机——山体滑坡。
连日暴雨,导致一侧山崖松动,大量泥石流倾泻而下,瞬间堵塞了本就狭窄的公路!他们的一辆卡车(装运第一批文物的)被滚落的巨石砸中车头,严重受损,无法前行。更糟糕的是,滑坡也阻断了前后道路,他们被困在了峡谷之中!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通讯断绝,食物和燃油有限,还有伤员(第一辆车的司机被碎玻璃划伤)。而天上,暴雨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二次滑坡的风险极高。
真正的绝境,似乎就在眼前。
第九十七章 绝境曙光
暴雨如注,山洪轰鸣。峡谷中,三辆卡车被困在泥石流的包围圈里,如同汪洋中的孤岛。受损的第一辆车瘫在路中间,司机老刘头被抬到相对完好的第二辆车上,由略懂医术的老学究进行简单包扎,但失血加上惊吓,脸色惨白。
风骨、老镖师和另外两位押运员(阿康和小李)站在泥泞中,望着眼前堆积如山的泥土石块和仍在零星滚落的碎石,脸色凝重。
“必须尽快把路清出来,或者找别的路绕过去。”老镖师抹了把脸上的雨水,“不然困在这里,食物和油撑不了几天,万一再来一次滑坡……”
他的话没说完,但众人都明白后果。
“清路恐怕不行,工程量太大,我们人手不够,工具也不趁手。”风骨观察着地形,“我看那边山崖好像有个豁口,也许能爬上去,看看有没有小路可以绕到前面去。”
“太危险了!山体不稳,随时可能塌方!”小李反对。
“留在这里更危险。”风骨坚持,“我去探探路。老镖师,你留在这里照顾伤员和货物。阿康,小李,你们警戒。”
老镖师知道风骨说得有理,也不再阻拦,只是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千万小心!情况不对立刻退回来!”
风骨点点头,紧了紧身上的雨披(其实早已湿透),拿了根结实的木棍当探路和支撑,便朝着那个隐约的豁口攀爬过去。
山壁陡峭湿滑,风雨打得人睁不开眼。风骨手脚并用,小心翼翼地在松动的石块和泥泞中寻找落脚点。有好几次,他脚下的石头突然滑落,吓得他一身冷汗,死死抓住旁边的藤蔓或岩缝才稳住身体。左肩的旧伤在攀爬中隐隐作痛,但他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爬上了那个豁口。眼前是一条被雨水冲刷出来的、极其狭窄陡峭的天然沟壑,蜿蜒向上,消失在雨雾弥漫的山林深处。沟壑勉强可以容一人通行,但同样是泥泞不堪,且两侧山崖时有碎石滚落。
这或许是唯一的出路了。风骨记下方位和地形特征,不敢久留,又艰难地原路返回。
回到车队,他将情况一说。众人面面相觑。那条路看起来比留在这里等待更危险。
“只能赌一把了。”老镖师最终拍板,“把最重要的、最轻便的货物(主要是风骨保管的那一箱和第一批文物中的精华部分)分出来,我们几个男人背上,走那条小路,看能不能找到救援或者绕出去。老学究和老刘头留在相对安全的卡车里,看守剩下的货物,等待救援。”
这是目前最理智也是唯一的选择。风骨没有异议。
他们迅速行动,将七箱古籍中最珍贵的部分(包括那只特制小箱)和第一批文物中的一些小型青铜器和玉器,分别用油布和背囊仔细包裹好,每人分担一部分。剩下的货物连同车辆,只能暂时遗弃在原地(做了隐蔽和防水处理)。
风骨将念尘的照片再次贴身藏好,背起最重的背囊(里面是那只特制小箱和部分顾炎武手稿),深吸一口气,跟着老镖师、阿康、小李,再次踏上了那条生死未卜的险路。
攀爬比刚才探路时更加艰难,因为他们还背负着沉重的文物。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如履薄冰。风雨没有丝毫减弱的迹象,天色也越来越暗。
走了约莫一个时辰,他们才沿着沟壑爬到了半山腰。回头望去,来路已被雨雾彻底遮蔽,下方的峡谷和卡车早已看不见。
“休息一下,吃点东西。”老镖师示意大家在一处稍微凸出的岩石下避雨。众人放下背囊,拿出所剩无几的干粮(硬的像石头的饼子)和一点水,默默咀嚼着。没有人说话,只有风雨声和粗重的喘息。
风骨摸了摸怀中念尘的照片,冰冷的指尖触碰到同样冰冷的相纸,心中却涌起一丝暖意。他不能倒下,为了这些文物,也为了在远方等待他的家人。
休息片刻,继续前行。路越来越难走,沟壑似乎到了尽头,前方是更加茂密湿滑的原始丛林。他们只能凭着感觉,拨开荆棘和藤蔓,在齐腰深的腐叶和泥水中艰难跋涉。
天色完全黑了下来。没有星光,没有月光,只有无尽的黑暗和滂沱大雨。他们不敢再走,找了一处相对干燥的岩洞(其实只是个浅凹),挤在一起,点燃一小堆好不容易收集到的、半干不湿的树枝,勉强取暖和驱赶野兽。
火光照亮了几张疲惫不堪、写满焦虑的脸。背囊里的文物被小心地放在最干燥的地方。谁也不知道明天会怎样,能不能找到出路,会不会遇到野兽或敌人。
“睡一会儿吧,轮流守夜。”老镖师哑着嗓子说。
风骨主动要求守第一班。他抱着膝盖,坐在洞口,望着外面漆黑如墨、雨声喧哗的世界。身体的疲惫到了极点,但大脑却异常清醒。他想起了这一路的艰辛,想起了野猪岭的家人,想起了白景松的嘱托,想起了那些古籍上承载的千年文明……一种悲壮而又豪迈的情绪,在他胸中激荡。
“一定要走出去,一定要把东西送到。”他在心中默念。
后半夜,雨似乎小了些。轮到阿康守夜时,风骨才蜷缩在冰冷的岩石上,迷迷糊糊地睡去。他做了很多混乱的梦,梦见念尘在雨中呼唤他,梦见古籍在火中燃烧,梦见自己坠入无尽的深渊……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雨终于停了。山林里弥漫着浓重的雾气,能见度很低。几人被鸟鸣和寒意唤醒,活动了一下冻得僵硬的身体,吃了最后一点干粮,便继续上路。
雾中的山林如同迷宫,他们彻底迷失了方向,只能凭着感觉和太阳(偶尔从云缝中露出)的大致方位,跌跌撞撞地前行。食物和水彻底耗尽,只能靠采集一些认识的野果和苔藓上的积水勉强维持。
到了第三天下午,所有人都已精疲力竭,几乎到了崩溃的边缘。阿康的脚被尖锐的石头划破,感染发炎,开始发烧。小李也因体力透支而虚脱。风骨自己也觉得头晕目眩,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
难道……真的要倒在这里了吗?风骨心中涌起巨大的不甘和绝望。他背上的文物仿佛有千斤重,压得他喘不过气。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的时候,走在前面的老镖师忽然停下了脚步,侧耳倾听,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狂喜:“你们听!有水声!很大的水声!还有……好像有号子声!”
众人精神一振,凝神细听。果然,在风穿过树林的呼啸声之外,隐隐传来哗啦啦的、持续不断的水流轰鸣,其间还夹杂着若有若无的、整齐而有力的“嘿呦!嘿呦!”的呼喊声!
是江!是长江!还有……船工号子!
他们找到江边了!而且附近很可能有船只和人家!
求生的本能瞬间被点燃,几人不知从哪里涌出一股力气,互相搀扶着,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连滚带爬地冲去。
穿过最后一片密林,眼前豁然开朗!
一条宽阔汹涌的大江,如同黄色的巨龙,在峡谷间奔腾咆哮!江对面,是陡峭的悬崖。而他们所在的这边江岸,是一片相对平缓的碎石滩。更让他们惊喜的是,就在下游不远处的江湾里,停泊着几条木船,一些赤裸着上身、皮肤黝黑的船工,正在岸边修理船只,或者喊着号子练习划桨!
“得救了!我们得救了!”小李激动得几乎要哭出来。
老镖师也长舒一口气,但依旧保持着警惕:“先别急,过去问问情况,看是什么人。”
他们整理了一下破烂不堪的衣衫(尽量显得不那么像逃难的),互相搀扶着,向江湾走去。
船工们很快发现了他们,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好奇而警惕地看着这几个从山林里钻出来的、狼狈不堪的不速之客。
一个看起来像是头领的、身材格外魁梧的老年船工走了过来,用浓重的川东口音问道:“你们是哪个?咋个从山里头钻出来了?遭难了嗦?”
老镖师上前,拱手道:“老哥,我们是跑运输的,路上遇到山体滑坡,车和货都陷在那边峡谷里了,我们几个侥幸逃出来,在山里迷了路,转了几天才走到这里。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离重庆还有多远?”
老年船工打量了他们一番,又看了看风骨等人背上明显很沉重的背囊,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但语气缓和了些:“这里是巫山县下面,小地名青石滩。离重庆嘛,顺水下去,还有三四百里水路。你们运气好,遇到了我们‘川江号子帮’。我们正要运一批山货去万县,可以捎你们一程。不过……”他顿了顿,“看你们样子,也不容易。上船可以,但要守我们船上的规矩,也要出点力气,帮着划船或者干点杂活。”
能搭上船去重庆,这简直是天大的好消息!风骨等人喜出望外,连忙答应。
老年船工挥挥手,叫来两个年轻船工,帮他们接过背囊(风骨坚持自己保管那只特制小箱),扶他们上了其中一条较大的木船。
船上条件简陋,但总算有了遮风挡雨的地方,也有了热腾腾的饭菜(虽然只是粗粮和咸菜)。船工们虽然粗犷,但心地淳朴,听说了他们的遭遇,很是同情,拿出自制的草药给阿康敷脚,又给了他们干净的旧衣服替换。
风骨坐在船舱里,喝着热汤,感受着木船在江水中轻轻摇晃,听着船工们嘹亮而富有节奏感的号子声,恍如隔世。
绝境之后,终于迎来了曙光。
长江,这条母亲河,再次以它磅礴的力量和沿岸人民的善良,接纳了这群穿越烽火、肩负文化使命的游子,载着他们和那些历经劫难的文化瑰宝,向着最终的目的地——重庆,浩荡东去。
薪火,终于渡过了最险恶的激流险滩,即将抵达可以暂时安放的彼岸。
而风骨知道,他的使命,还远未结束。
(第八卷《薪火相传》 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胡成智,甘肃会宁县刘寨人。中国作协会员,北京汉墨书画院高级院士。自二十世纪八十年代起投身文学创作,现任都市头条编辑。《丛书》杂志社副主编。认证作家。曾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学习,并于作家进修班深造。七律《咏寒门志士·三首》荣获第五届“汉墨风雅兰亭杯”全国诗词文化大赛榜眼奖。同时有二十多篇诗词荣获专家评审金奖,其军人题材诗词《郭养峰素怀》荣获全国第一届“战歌嘹亮-军魂永驻文学奖”一等奖;代表作《盲途疾行》荣获全国第十五届“墨海云帆杯”文学奖一等奖。中篇小说《金兰走西》在全国二十四家文艺单位联合举办的“春笋杯”文学评奖中获得一等奖。“2024——2025年荣获《中国艺术家》杂志社年度优秀作者称号”荣誉证书!
早期诗词作品多见于“歆竹苑文学网”,代表作包括《青山不碍白云飞》《故园赋》《影畔》《磁场》《江山咏怀十首》《尘寰感怀十四韵》《浮生不词》《群居赋》《觉醒之光》《诚实之罪》《盲途疾行》《文明孤途赋》等。近年来,先后出版《胡成智文集》【诗词篇】【小说篇】三部曲及《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三部曲。其长篇小说创作涵盖《山狐泪》《独魂记》《麦田里的沉默》《尘缘债海录》《闭聪录》《三界因果录》《般若红尘录》《佛心石》《松树沟的教书人》《向阳而生》《静水深流》《尘缘未央》《风水宝鉴》《逆行者》《黄土深处的回响》《经纬沧桑》《青蝉志异》《荒冢野史》《青峦血》《乡土之上》《素心笺》《逆流而上》《残霜刃》《山医》《翠峦烟雨录》《血秧》《地脉藏龙》《北辰星墟录》《九星龙脉诀》《三合缘》《无相剑诀》《青峰狐缘》《云台山寺传奇》《青娥听法录》《九渊重光录》《明光剑影录》《与自己的休战书》《看开的快乐》《青山锋芒》《无处安放的青春》《归园蜜语》《听雨居》《山中人》《山与海的对话》《乡村的饭香》《稻草》《轻描淡写》《香魂蝶魄录》《云岭茶香》《山岚深处的约定》《青山依旧锁情深》《青山遮不住》《云雾深处的誓言》《山茶谣》《青山几万重》《溪山烟雨录》《黄土魂》《锈钉记》《荒山泪》《残影碑》《沧海横流》《山鬼》《千秋山河鉴》《无锋之怒》《天命箴言录》《破相思》《碧落红尘》《无待神帝》《明月孤刀》《灵台照影录》《荒原之恋》《雾隐相思佩》《孤灯断剑录》《龙脉诡谭》《云梦相思骨》《山河龙隐录》《乾坤返气录》《痣命天机》《千峰辞》《幽冥山缘录》《明月孤鸿》《龙渊剑影》《荒岭残灯录》《天衍道行》《灵渊觉行》《悟光神域》《天命裁缝铺》《剑匣里的心跳》《玉碎京华》《九转星穹诀》《心相山海》《星陨幽冥录》《九霄龙吟传》《天咒秘玄录》《璇玑血》《玉阙恩仇录》《一句顶半生》系列二十六部,以及《济公逍遥遊》系列三十部。长篇小说总创作量达三百余部,作品总数一万余篇,目前大部分仍在整理陆续发表中。
自八十年代后期,又长期致力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的理论与实践。近三十年来,撰有《山地风水辨疏》《平洋要旨》《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等六部地理专著,均收录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该文集属内部资料,未完全公开,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步于网络平台发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