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劫后余生
第九十二章 茅屋泪眼
门被完全拉开。
苏念尘站在门口,一只手紧紧抓着门框,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她比风骨记忆中瘦了太多,脸色苍白,眼下一片青黑,身上的粗布衣服打着补丁,洗得发白,却干干净净。唯有那双眼睛,在最初的震惊、狂喜、不敢置信之后,瞬间被汹涌而出的泪水淹没,亮得惊人,也痛得惊人。
她就那样望着他,泪水无声地滚落,仿佛要将这近两年分离中所承受的一切恐惧、艰辛、绝望和思念,都倾泻出来。
风骨也早已泪流满面。他一步步走上前,脚步虚浮,像踩在云端。他张了张嘴,想喊她的名字,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
终于,他走到了她面前,近得能看清她脸上新添的细小伤痕,能感受到她因为激动和虚弱而微微颤抖的身体。
“念尘……”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话,伸出手,想要触碰她,却又怕这只是一场过于真实的幻梦,一碰就碎。
念尘猛地扑进他的怀里,双手紧紧抓住他背后破烂的衣衫,将脸埋在他同样瘦骨嶙峋的胸前,压抑许久的呜咽终于冲破喉咙,化作无法抑制的、撕心裂肺的痛哭。
“风骨……风骨……真的是你……我以为……我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她的哭声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无尽委屈,和失而复得的巨大悲欣。
风骨紧紧抱住她,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他能感觉到她身体的颤抖和单薄,能闻到她发间淡淡的、混合着皂角和柴火的气息。这不是梦,是真的!他的念尘,他穿越烽火、历经生死寻找的人,此刻真真切切地在他怀里!
他也哭了,滚烫的泪水滴落在她的发间。所有的疲惫、伤痛、恐惧、绝望,在这一刻都化作了滚烫的液体,奔涌而出。他找到了,他终于找到了他的归宿,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
两人就这样相拥而泣,在破败的茅屋前,在寂静的山林里,哭得像个孩子,也哭得像两个历经沧桑、终于找到彼此的灵魂。
不知过了多久,屋内的男孩——白瑞生,也怯生生地走了出来,呆呆地看着相拥哭泣的两人,似乎认出了风骨,眼圈也红了,却咬着嘴唇,不敢上前。
哭声惊动了隔壁的茅屋。门开了,沈妈搀扶着更加苍老佝偻的白景文走了出来。白景文看到风骨,浑浊的眼睛骤然睁大,嘴唇哆嗦着,老泪纵横:“风骨……是风骨!老天有眼……老天有眼啊!”
沈妈也是又惊又喜,抹着眼泪:“林少爷!真的是林少爷!您……您怎么找到这儿来的?您吃了多少苦啊!”
一家人都出来了,除了瑞生,还有更瘦小、躲在她哥哥身后、怯生生探出半个脑袋的白瑞云。小小的孩子,眼神里也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惊恐和戒备。
风骨松开念尘,但依然紧紧握着她的手,仿佛一松开她就会消失。他转身,对着白景文,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重重磕了一个头:“白家舅舅!风骨不孝,来晚了!让你们受苦了!”
白景文连忙颤巍巍地上前扶他:“快起来!快起来!孩子,你能找来,就是天大的恩情!是我们连累了你啊!”
念尘也扶住风骨,泪眼朦胧地看着他憔悴不堪、伤痕累累的样子,心痛如绞:“风骨……你……你怎么变成这样?这一路……你是怎么找来的?”
风骨被扶起,看着眼前这一张张饱经磨难、却因重逢而焕发出光彩的脸,千言万语堵在胸口,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他只是握着念尘的手,哽咽着重复:“找到了就好……找到了就好……”
沈妈擦干眼泪,连忙道:“别都站在外面,快进屋!林少爷肯定又累又饿,先进屋歇着,喝口水,慢慢说。”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簇拥着风骨进了那间最大的茅屋。屋里极其简陋,只有一张破旧的木板床,几张用石头和木板搭成的“凳子”,一个土灶,一些简陋的锅碗瓢盆。但收拾得很干净。
念尘让风骨在唯一的“床”上坐下(其实只是一块铺着草席的木板),瑞生立刻懂事地端来一碗温水。风骨接过,一口气喝干,干渴的喉咙才觉得舒服了些。
沈妈忙着去生火,想煮点东西给他吃。白景文坐在风骨对面,拉着他的手,老泪纵横,不住地打量他,仿佛要确认这不是梦境。
念尘就坐在风骨身边,紧紧挨着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手也一直握着他的手,生怕他再次消失。她的眼泪又涌了上来,但这次是带着笑意的。
“风骨,快跟我们说说,你到底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还有……上海那边怎么样了?白表叔呢?阿亮哥呢?”念尘迫不及待地问,声音里还带着哭过后的沙哑。
风骨深吸一口气,从自己离开重庆,与阿亮一路穿越数省、历经千难万险,横渡长江,在大别山遇到游击队,最后阿亮独自去探路,自己病倒在山神庙,得到老渔夫指点,一路寻到这里的经过,简略而清晰地讲述了一遍。他没有过多渲染途中的危险和艰辛,但仅仅是这简单的叙述,已让念尘等人听得心惊肉跳,泪流不止。
“阿亮哥……他为了找我,独自去探路,现在还没回来,也不知道怎么样了……”风骨说到阿亮,眼中充满了担忧。
“阿亮兄弟吉人天相,一定没事的。”白景文安慰道,又感慨万千,“没想到景松在那边也一直惦记着我们,还派了阿亮这样忠义的兄弟帮你。风骨,你……你为了我们,吃了太多苦了!”说着,又要落泪。
念尘早已哭成了泪人,紧紧抓着风骨的手,泣不成声:“都怪我……要不是为了我,你根本不用受这些罪……你差点……差点就……”
“别说傻话。”风骨用另一只手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水,“找到你,一切都是值得的。你们……你们又是怎么逃到这里来的?这两年……你们是怎么过的?”
提到这个,念尘的眼泪流得更凶了。白景文也是长叹一声,缓缓道出了他们逃离苏州后的经历。
原来,早在苏州沦陷风声最紧的时候,念尘就敏锐地察觉到危险。她变卖了家里所有能变卖的东西(包括一些不太重要的绣品和首饰),雇了一条可靠的渔船,带着父亲、弟妹和沈妈,沿运河悄悄离开了苏州城。他们原本想投奔太湖西山澹园的周老爹周婆婆,但快到西山时,听说日军已经控制了太湖主要水道,正在扫荡沿湖村落。他们不敢靠岸,只得调转船头,沿着太湖西岸的偏僻水道,一路向南,最后在宜兴这片人烟稀少的山区靠岸,躲进了山里。
起初,他们用带出来的钱粮,向山里的零星住户租了间破屋暂住。但很快钱粮耗尽,日军和伪军又时常下山“清剿”和勒索。为了生存,也为了更安全,念尘带着一家人,又往深山里迁移,最后找到了这个极其隐蔽的山坳,自己动手搭了几间茅屋,开了一小片荒地,勉强种点蔬菜粮食。念尘靠着出色的刺绣手艺,偶尔冒险下山,用绣好的帕子、鞋面等小件,向胆大的村民或小贩换些盐、油、布料等必需品。白景文身体时好时坏,帮不了太多忙。瑞生瑞云年纪小,但也尽力帮忙挖野菜、拾柴火。沈妈则是家里的顶梁柱,操持家务,照顾病人和孩子。
日子过得极其清苦,常常吃了上顿没下顿,还要时刻提防日伪军、土匪和野兽。有一次,一队伪军搜山,差点发现他们,幸亏念尘机警,带着家人躲进了一个极其隐蔽的山洞,才逃过一劫。还有一次,瑞云染了疟疾,高烧不退,山里缺医少药,念尘连夜冒雨下山,用自己最珍爱的一幅绣品,向一个懂点草药的老郎中换了些药,才救了瑞云一命……
听着这些,风骨的心像被刀割一样疼。他无法想象,念尘这样一个从小在书香门第长大、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女子,是如何咬牙扛起整个家的重担,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下,保护着家人,顽强生存下来的。她的坚韧和勇气,远超出了他的想象,也让他更加心疼和敬佩。
“苦了你了,念尘……”风骨的声音再次哽咽。
念尘摇摇头,含着泪笑了:“只要能活着,一家人在一起,再苦也不怕。而且……我知道,你一定会来找我们的。我一直相信。”
这句话,像一道暖流,瞬间融化了风骨心中所有的苦难和疲惫。是的,他们都相信着彼此,正是这份信念,支撑他们各自穿越了地狱般的岁月,最终在这荒山茅屋中重逢。
沈妈端来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野菜糊糊,里面难得地飘着几粒米和一点盐花。“林少爷,快吃点东西,暖暖身子。家里……没什么好东西,您将就着。”
风骨接过碗,看着这清汤寡水的糊糊,知道这已是这个家里能拿出的最好的食物了。他没有推辞,大口大口地吃起来。野菜的涩味和淡淡的咸味,此刻在他口中,却胜过任何山珍海味。
吃着饭,一家人围坐在小小的土灶边,火光映照着每一张饱经风霜却洋溢着重逢喜悦的脸。他们互相诉说着别后的经历,分享着劫后余生的庆幸,也担忧着尚未归来的阿亮和远在上海的白景松。
外面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山林重归寂静。但在这间简陋破败的茅屋里,却充满了失而复得的温暖和希望。
风骨找到了他的家人,他的念尘。
而念尘,也终于等到了她穿越烽火而来的、此生最大的依靠和慰藉。
漫长的黑夜似乎已经过去,黎明虽然依旧遥远,但至少此刻,他们握住了彼此的手,可以并肩面对未来的一切风雨。
(第七卷《劫后余生》 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胡成智,甘肃会宁县刘寨人。中国作协会员,北京汉墨书画院高级院士。自二十世纪八十年代起投身文学创作,现任都市头条编辑。《丛书》杂志社副主编。认证作家。曾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学习,并于作家进修班深造。七律《咏寒门志士·三首》荣获第五届“汉墨风雅兰亭杯”全国诗词文化大赛榜眼奖。同时有二十多篇诗词荣获专家评审金奖,其军人题材诗词《郭养峰素怀》荣获全国第一届“战歌嘹亮-军魂永驻文学奖”一等奖;代表作《盲途疾行》荣获全国第十五届“墨海云帆杯”文学奖一等奖。中篇小说《金兰走西》在全国二十四家文艺单位联合举办的“春笋杯”文学评奖中获得一等奖。“2024——2025年荣获《中国艺术家》杂志社年度优秀作者称号”荣誉证书!
早期诗词作品多见于“歆竹苑文学网”,代表作包括《青山不碍白云飞》《故园赋》《影畔》《磁场》《江山咏怀十首》《尘寰感怀十四韵》《浮生不词》《群居赋》《觉醒之光》《诚实之罪》《盲途疾行》《文明孤途赋》等。近年来,先后出版《胡成智文集》【诗词篇】【小说篇】三部曲及《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三部曲。其长篇小说创作涵盖《山狐泪》《独魂记》《麦田里的沉默》《尘缘债海录》《闭聪录》《三界因果录》《般若红尘录》《佛心石》《松树沟的教书人》《向阳而生》《静水深流》《尘缘未央》《风水宝鉴》《逆行者》《黄土深处的回响》《经纬沧桑》《青蝉志异》《荒冢野史》《青峦血》《乡土之上》《素心笺》《逆流而上》《残霜刃》《山医》《翠峦烟雨录》《血秧》《地脉藏龙》《北辰星墟录》《九星龙脉诀》《三合缘》《无相剑诀》《青峰狐缘》《云台山寺传奇》《青娥听法录》《九渊重光录》《明光剑影录》《与自己的休战书》《看开的快乐》《青山锋芒》《无处安放的青春》《归园蜜语》《听雨居》《山中人》《山与海的对话》《乡村的饭香》《稻草》《轻描淡写》《香魂蝶魄录》《云岭茶香》《山岚深处的约定》《青山依旧锁情深》《青山遮不住》《云雾深处的誓言》《山茶谣》《青山几万重》《溪山烟雨录》《黄土魂》《锈钉记》《荒山泪》《残影碑》《沧海横流》《山鬼》《千秋山河鉴》《无锋之怒》《天命箴言录》《破相思》《碧落红尘》《无待神帝》《明月孤刀》《灵台照影录》《荒原之恋》《雾隐相思佩》《孤灯断剑录》《龙脉诡谭》《云梦相思骨》《山河龙隐录》《乾坤返气录》《痣命天机》《千峰辞》《幽冥山缘录》《明月孤鸿》《龙渊剑影》《荒岭残灯录》《天衍道行》《灵渊觉行》《悟光神域》《天命裁缝铺》《剑匣里的心跳》《玉碎京华》《九转星穹诀》《心相山海》《星陨幽冥录》《九霄龙吟传》《天咒秘玄录》《璇玑血》《玉阙恩仇录》《一句顶半生》系列二十六部,以及《济公逍遥遊》系列三十部。长篇小说总创作量达三百余部,作品总数一万余篇,目前大部分仍在整理陆续发表中。
自八十年代后期,又长期致力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的理论与实践。近三十年来,撰有《山地风水辨疏》《平洋要旨》《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等六部地理专著,均收录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该文集属内部资料,未完全公开,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步于网络平台发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