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节 化验室里的油酒香
作者:刘连成
1972年的冬风裹着双辽的沙粒撞在油酒厂的窗玻璃上时,我刚从蓖麻车间走进全厂青年向往的化验室——那间飘着白酒与豆油混合气味的小屋。
惠友吉师傅的白大褂上总沾着星星点点的油花。他比我大十五岁,捏移液管的手指却比姑娘家纳鞋底的针还稳。教我测大豆出油率时,连量筒里液面的油沫都要用手电筒照出三分诗意:“这油珠子啊,是豆子憋了一冬的悄悄话,咱得把数儿测准了。”长我十二岁的徐淑珍师傅则不同,她是吉林化工学校的高材生,眼镜片后藏着蒸馏烧瓶般透亮的心思。测酒曲酵母时,能把显微镜下的菌群说成“酒缸里跳圆舞曲的小人儿”。这两位师傅,对我关心备至。一个温着我的手,一个暖着我的脑。不到一个月,油的出油率、酒的淀粉含量分析测算等,我便都熟记于心。
我们这三间屋的“参谋部”,管着油车间的大豆、酒车间的原料分析、测算数据,是车间主任指导生产的重要依据。三班倒的排班中,仗着我是单身汉“无牵无挂”,两位师傅把零点到八点的夜班排给了我。冬夜的实验室像裹进了棉絮,只有滴定管的滴答声和暖气片的轻响相伴。惠师傅值夜时会揣俩烤土豆,徐师傅则会把暖壶塞紧三分——直到那天见徐师傅拎着取样桶在油车间门口踟蹰,我才想起女同志进出榨油车间多有不便。
“师傅,以后您当班取油原料的活我包了!”我抢过取料桶时,徐师傅的眼镜片上蒙了层水汽,活像酒样烧杯里刚凝出的雾。后来她总在我夜班的桌子上留半缸温糖水。
最乐的是惠师傅值夜班那回,我正盯着滴定管数刻度,他突然拍我肩膀:“你闻闻这酒——是不是带点玉米香?”我刚把鼻子凑过去,他把放在暖气片上装着半烧杯的二锅头递给我:“咱这叫‘实验室热饮’,就是劲儿冲了点!”正说着,徐师傅白天落下的酵母样在培养箱里“噗”地冒了泡。我俩手忙脚乱去擦,惠师傅抹了一脸培养基,活像沾了满脸酒曲的老面瓜,偏还嘴硬:“这是‘酵母面膜’,明儿脸准光滑!”
还有次测酒精度,我记错了数,把“61度”写成“16度”。徐师傅拿笔敲我脑门:“小伙子,干咱这活不能有一点马虎。”末了却把我写废的记录纸折成纸船,搁在装蒸馏水的烧杯里:“喏,让这‘酒精度小船’漂会儿,下次准没错。”
那时候的化验室没有现在的现代设备,我们用玻璃器皿管量岁月,用天平称日子,连夜班窗外的星星都像是被酒精计蘸亮的。我拎着取样桶穿过料场时,总觉得那些沉睡的大豆和酒原料,都在等着我们把它们的心事,酿成油香与酒香里的烟火人间——连那些手忙脚乱的笑,都浸着豆油的暖、烧酒的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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